第五十二章、
唇角终于勾起一个足够嘲讽的弧度,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又点头又摇头,形似癫狂,身形忽然一转,将旁边的落地灯同书架一齐推倒。
铁质的架子在落地的瞬间发出“铮”的一声响,男人走过去又踹了一脚,然后踩着钢筋铁骨走出了书房的门,一步步走到廊下,最终步进雨帘之中,朝着祠堂的方向去。
敬宅的祠堂外常年安排着守卫,里面有两位专门的人员负责登记来人、洒扫供奉。
平日里若非逢年过节,其实很少有人会来祠堂。
但今天敬渝却扣响了祠堂的门,如同弄丢了一魂一魄一般,直愣愣地走到那一面牌位墙上。
敬亭辈分最小,所以在下首。
而男人的脚步显然是追随他去的,他在那木牌前面站定,脚上犹如千斤重,脑子里开始重新回想起敬亭曾经的所作所为。
原来如此,一想到他的那些言不由衷的鬼话,都是为了气自己,然后回过头,竟然又去找纯熙的麻烦。
明明那两年,他跟纯熙清清白白没有一点纠葛,她就压根没敢跟自己多说一句话,但是就连这样,敬亭还是疑心她迁怒她。
他的纯熙何其无辜!
敬渝越想,心中怒火越甚,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入土的人的牌位,目眦欲裂到难以忍受,伸出手指着,大叫一声:
“敬亭你这个无耻小人,你不是我弟弟,你再也不是我弟弟了……我看不起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你枉为人!”
音量陡然拔高,男人无奈悲愤的吼叫声猛然在祠堂里响起,连带着底下一拍烛火都抖动了起来。
仿佛是压抑着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敬渝又僵着双肩立刻转身,大步跨出了祠堂。
庭院里柳叔撑着伞在等。
敬渝刚刚从主楼一路淋雨到了此处,他不会一无所知。
见他终于出来,在阶上留下一滩水淋淋的雨滴,然后又丝毫不在意地踏入瓢泼雨幕里,柳叔连忙迎上去,试图举起手中的伞替他遮挡。
敬渝抬起手制止了柳叔的动作,仰起头任头顶的雨水将自己一张脸给冲刷干净。
如此,才能让他心中奔涌着的苦恶消解那么一点点,好受那么一点点。
男人终于还是收回了头,摸了一把脸,低沉地说:
“你把敬亭的牌位还有骨灰都送回莫瑞恩尔,以后我们跟莫瑞恩尔的人彻底不再往来。”
而一旁的柳叔心神不定,对于敬渝做出来的这个决定有点惊诧,又因为心里一桩陈年旧事始终压着,一连看了他好几眼,才低声应下。
再看吩咐完这件事的男人,鼻子里喘着粗气,依旧急躁不安地难以平复,抬起步子又要往外走,说是一只游荡在敬宅里面的野鬼也不为过。
柳叔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快步离开,连忙打着伞又追上去,然后在路上将他给伸手拽住。
“大少爷,发生什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柳叔手上也是有些劲儿的,此时急了一把将他给拽着,跺着脚吼着问道。
而被他拽着的、也不知道此时还应该去哪里宣泄自己怒火的男人,如同无根之草一样,卸了身上的力气,任他拽着自己,低下头来自述道:
“柳叔你知道吗,敬亭原来对纯熙一点都不好,他打她骂她欺负她,还出轨去□□。而我竟然以为她过的很好……都是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啊!……”
男人悲怆地仰天长啸,形神俱灭一般,面色灰败到了极处,甩开柳叔的手,瘫倒在路中间,痴痴地露出一个微笑来。
“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她!”
“少爷,少爷你振作一点啊。”
柳叔跪在他身边,伸出手拉他的胳膊,连忙劝说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太太看了也会难受的啊,你不要这样行吗?”
听到舒纯熙,敬渝好像是回过了一点神来,他撑着坚硬的石子路坐起身,眼里涌出热流,和冰凉的雨水交汇在一起,在面颊上肆意横流。
男人以手化拳捶打在心脏的位置,仿佛一个机器人试图毁灭自己的思考装置那般,他想叫心不要再感受、不要再疼痛了。
但是没有一丁点的作用。
捶打得终于累了,充满悲意绝望的声音沙哑着响起来,他对着柳叔喃喃地说:
“好痛,我的心真的好痛,柳叔,它真的好痛啊。”
男人倒吸着气,仿若已不敢再呼吸,一动弹就受不了了。
其形其状,就连见过大风大浪的柳叔也不禁眼眶湿润、险些落下泪来。
事已至此,如何安慰仿佛都是枉然,他也只能撑着伞,陪他一起待在这一方天地里。
雨水冲刷着男人的面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胸膛、他的脑海里的一切却反而愈发清晰,将他时时刻刻叩问。
他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他竟然还因为车祸的事情生纯熙的气,他根本就不知道纯熙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
啊!
无奈又愤怒的低吼无时无刻不在胸膛里响起,提醒他自己都做过多少蠢事。
他现在恨不得生啖敬亭的血肉,只恨那场车祸叫他死得太容易,走得太干干净净,如今让他连怒火都无处可以宣泄!
敬渝想着,两只拳头泄愤似的砸在石子路上,直至鲜血淋漓才终于在柳叔的阻拦下罢手,似哭似笑地从地上爬起来,身形踉跄地往主楼的方向回。
回到书房,男人就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面,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上面的水渍伴着泥土的痕迹脏得很,他总算从暴怒变成了死一般的平静,等待着身上的衣服自己晾干,同时凝滞的还有双手上流血的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徽从外面敲了敲门,敬渝缓慢地抬起头,嘶哑地说了一声“进”。
郑徽走进门,看见敬渝如今的样子,心中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他经手那些资料的时候也是一阵难言,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老板一定接受不了的。
就算是换做自己,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真的看见敬渝如今这一脸灰败死寂、仿佛再也没有一丁点生气的样子,他还是心惊肉跳,将头低得更狠,装作没看见什么的样子,走过去附耳同他说话。
听完郑徽的话,敬渝原本半闭着的双眼忽得掀起眼皮,里面黑黝黝的眸子转动了一下,搅动着底下那些隐秘的情绪,仿佛从心脏到血管经络里面,方才那种压制不下去的燥意就又已经回笼了。
“那就直接弄死郑明波不就行了!”
男人克制不住,双手握住沙发把手攥得出奇用力,眸子里闪起幽暗炙热的光,飞快地吼叫了一声,而后伸手拽住郑徽的衣领,与他一分不错的对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说:
“先把我岳父母接出来狱外监禁,然后把那些不配合的人都给按死,我要立刻替舒家人平反,这很难做到吗?!”
郑徽颤动着的眼睫抖动了一下,不欲在敬渝发火的当头反驳他,只得紧闭着双唇。
但他没等到敬渝冷静下来、做出一个更妥帖的决断,反而眼睁睁看着男人走到书桌底下,拿起他的笔记本,用笔在名单上面划掉了郑明波的名字。
“就这么干吧,是他先背叛我们的,”
手背在身后,敬渝目光阴郁地落在那页纸上,
“还有祝郧阳,你让祝正扬管好自己的儿子,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来。”
郑徽觉得现在的敬渝更可怕了,他干巴巴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自己只不过是带来了点郑明波跟祝郧阳勾结的疑似证据,他就直接下了决断要把苗给掐死,根本就不是他平常的作风。
他们已经等了整整两年,已经谨慎地谋划这件事这么久了,不应该在这个当头忽然加快进程、节外生枝的。
郑徽清楚敬渝一直以来遭受的煎熬,也明白他在筹划这件事的时候,一直在尽量不触及他自己的底线。
但现在,他眼睁睁看着敬渝就这样失去了理智。
可他不能让敬渝就这样为了舒家的事情被拉下水。
郑徽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应下,而后退出书房,站在走廊上拨通唐廪的电话,压着声音有点崩溃地说:
“老板疯了,他说叫我们做掉那位。”
而身后的书房里又传来噼里啪啦扫书的声音,郑徽双肩一耸,有点担忧地说:
“要不然……我去找太太?”
.
舒纯熙自从敬渝走后,就在床上坐着,不知何时她又起身到了窗边,本想看雨,却看见一个冲进雨幕的身影。
说实话,确实令人心惊肉跳。
她揪着衣角,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心里只有一阵烦躁和负气。
她跟敬渝认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也难以想象他也会崩溃,他的世界和认知也会有坍塌的一天。
这种感受有点奇怪,蔓延在心底,甚至让她都忘了令他如此的正是自己的事。
他们的感知好像有时差,等到他走到这里的时候,她都已经走得更远了,回过头来看他的样子,反而好像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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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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