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过后，沿街的商铺渐渐开始营业。
元时纪一路走到除夕书店，没有进店去。
独自伫立在人行道上，她低头看着手机上晏如斯先前发来的照片，一路上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次。
他说他在书店里等她。
此时此刻，她心里彷徨着，似乎想要退缩，不去见他了，又迟迟无法转身。
其实，夏芸不看好、不支持，对她不该有影响，她本来也不期望这段恋情能开花结果，只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可是现在为什么会感到沉重？
元时纪不禁抬头望着T字路口，望着被四面八方的五六层高的楼房切割成不规则的天空，惘然而艰难地呼吸着。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店里，雷打不动。很快就是午市，很快就会忙起来，一忙起来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不会想。可是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她一转身，脚下却像是万丈深渊，叫她顿住，迈不出腿。
不知过了多久，她始终没有进书店里，也没有离开，是晏如斯从书店里面看见她，因此匆匆到收银台付款，提着印“除夕书店”标志的袋子大步流星走出来。
“世纪，你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找我？”
说谎对元时纪来说突然变得像喝水一样简单。
“我刚来，刚想发信息给你。”
她顺利骗过自己的母亲，她没想到骗不过眼前这个只认识几天的男人。
“我看你站在这发呆好像挺久了。”
晏如斯很有洞察力，不难注意到她是面朝从元记海鲜面店走过来的方向，好像要回去一样。
他关切地打量她苍白的脸色，“怎么突然没精神的样子？要是放不下生意，我们可以回店里。世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就够了。”
元时纪心虚地眨眨眼睛，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不精神，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们走吧。”
她抓着他的手臂，走出一步，想起什么，左右看了看。
“他们两人呢？是不是还在里面没出来？”
晏如斯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居然还记着陆鸣和梁驰两颗电灯泡。
“我已经让他们哪里凉快哪里待着了。”
“……”
元时纪暗暗逼自己抛开脑海里所有横亘在她和他之间的沟壑，暗暗深呼吸，努力露出仿佛沉浸在蓝天之下的轻松笑靥。
“今天你想去哪里？”
她神色积极地问：“昨天下午我们走了挺多路的，你累吗？其实我不知道除了海边，还有哪里可以玩。”
晏如斯牵起她的手，暗眸凝聚在她脸上，不舍得移开。
她好像放下了什么，忽然变得一身轻松，日光好像也偏心地在她脸上泛起轻盈的毫光，令她看起来格外清透灵动。
他幽幽问：“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元时纪想都不想点点头，“今天你做主。”
两年来雷打不动的生活规律终于被打破，除了有些不适应之外，元时纪内心深处隐隐有破罐子破摔的欢快。
说出“今天你做主”之后，她已决定放任自己像一叶扁舟飘在大海上，即将到来的未知，是风平浪静，还是狂风暴雨，她都欣然承受。
晏如斯笑着，故作疲累道：“昨天下午是走了挺多路，有点累，今天本来想在家里休息，但又想见你，还是一早就起来了。”
元时纪认真听着，对于他不加掩饰的告白，还是会觉得害羞。
“我一直在店里，什么时候要见我都能见得到，累了就应该在家里休息呀。”
说着，她才想起来问：“你住在哪里？”
“那一块好像叫金地湾。”
晏如斯漫不经心问：“世纪，你说今天我做主，我可以邀请你来我家吗？”
“家？”
元时纪迟疑，一般人不会管酒店叫“家”，但他应该也不是住在他外婆住过的房子里，因为据夏芸说的那样，他外婆住过的房子也许在前年就卖掉了。
而且他外婆并不是住在金地湾，那里距离这里一个小时车程，是近些年才开发起来的新区，规划的是海景别墅、大平层，能在那里买得起房的人在这座城市算得上非富即贵。
晏如斯看出来她的疑惑，一边在手机上下单叫车一边解释说：“是母亲以前买的房子，也是想给外婆住的，但她老人家更喜欢住在这边，有菜市场，她觉得热闹，想买什么也方便。”
元时纪缓缓点头，“都说老城区比较有烟火气。”
晏如斯莞尔道：“世纪，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把房子买在这边。”
元时纪微怔，有几分恍惚。
只是玩玩而已，他为什么可以轻轻松松表现得真的要为了她在这个小地方定居的样子，哄人开心的话语张口就来？
也许他经验丰富……
为了提醒自己，她悄无声息攥紧拳头，修剪圆润的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正好车很快就来了，晏如斯打开车门，让元时纪先上车。
“你买了什么书？”
晏如斯笑而不语，直接将袋子放在她腿上，给她自己看。
她打开袋子，朝里面看了一眼，神色微变。
他买的是两本儿童绘本，《等天亮》和《海洋小镇》，元时纪对这两本书的封面、书名都无比熟悉，现在乍然看见，她有些惊讶。
通过她的神情，晏如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世纪，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就是你大学期间混出来的名堂吧。”
“你怎么知道？”
晏如斯将书从袋子里拿出来，第一本绘本是《等天亮》，作者是法国的绘本作家，译者是元百年。
“一百年一个世纪。”
他翻开封面，扉页上分别有作者和译者的简介。
“就读于首都外国语大学。”
元时纪用一只手默默合上封面，按住。
这是连夏芸都不知道的事，她就怕夏芸知道了以后要到处跟人说，所以从来没提过。
元世界倒是知道，但他不在意。
怎么突然就被晏如斯发现了？
元时纪按在封面上的纤细的手指微微颤动，暴露了心中的羞耻，脑海里一片空白，一点儿也没有自豪的滋味。
“世纪，怎么不说话了？”
晏如斯顺势握住她的手，轻轻抚弄她的五指。
元时纪触电般把手缩回来，忙不迭把绘本塞回袋子里，朝他眨了眨眼，转移话题问：“要多久才到？”
她是介意车上还有陌生的司机在，不想多说自己的事。
晏如斯心领神会，拿出手机点开实时地图给她看，“才刚上车，要四五十分钟。”
“我……我有点晕车，我先睡一下。”
元时纪抱着装书的袋子，靠着椅背立刻闭上眼睛。
晏如斯轻笑，伸手将垂在她脸颊的发丝捋开，看着她的眉眼在细微地发颤，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地抖。
就像看见她睡着的样子，他的目光直白而炽热，强压着蠢蠢欲动的手，才没有贪婪的举动。
她的皮肤白净，没什么血色，苍白的肤色衬得绵密的头发很黑，黑得发亮。她一直将头发扎成马尾，干练利落，但现在黑色发圈在后脑勺顶着，令她靠得并不舒服。
他刚想问她难不难受，就见她不动声色，抬手摸到发圈直接扯下来，一头微卷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
然后她的右手沿着座椅靠背，朝他的方向游移过来，在中间悬空的时候，他直接握住，唇角笑意愈深。
“睡吧，到了叫你。”
“嗯。”
元时纪睡不着。
虽然身边坐着一个只认识几天的人，但因为是她自己选的，她相信他，所以不至于没有安全感，只是……他握着她的手，拇指压在她的虎口，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力道很轻很轻，却完全占据她的感官，叫她无法忽视。
一小时的车程实在太远太煎熬了，她有点后悔没有就近带他去海边，再去蓝云湾大酒店开一间海景房看海。
“世纪，要到了。”
中午，太阳当头。
元时纪睁开歇够了的眼睛，迫不及待下车，迎着阳光、植物和海风的气味，坐车的疲惫瞬间驱散，整个人精神奕奕，一点儿也没有刚睡醒的惺忪。
她将装书的袋子挂在手肘上，拿着发圈就要将风中凌乱的长发抓起来扎好，晏如斯见了，跟她拿回袋子。
“我来拎。”
接着他好心帮她捋头发，捋着捋着，修长的五指莫名其妙像陷入温柔乡般与她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她的头发细密柔软，发丝微卷，像泡到了一定程度的面条，有种自然的野性，全部散落下来为她增添了一股随性、自由的气韵。
“世纪，你的头发很漂亮。”
元时纪捏着发圈，任由他把玩，抬眸望着他，不禁也抬手往他的头发上摸了一下，指间传来柔顺、柔滑的触觉。
“你的头发也很漂亮。”
晏如斯回过神来，没想到自己会和她在路边互相摸头，哭笑不得，又爱不释手摸了一把她的后脑勺。
“走吧，先回家。”
在他的别墅里，元时纪见到了以前听说的“四个保姆两班倒”里的四个保姆，心里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
几天前第一次见到他的画面在脑海里重现，那时她以为他只是无数只有一面之缘的食客中的一位，只是相貌出色，她会对他印象深刻，多记住他几天，再久是没有的，时间会很快将她记忆中再也见不到的脸庞消磨殆尽，最后只剩缥缈的印象——“曾经见过一个很好看的人。”
然而短短几天，她和他交过心，坐在一起时她的腿贴着他的腿，那么近，她还亲过他，午夜梦回时摸着空阔的床只觉心里空空……
命运为何要安排她和他认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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