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和尚经

禅房内,方丈正闭目养息。

木桌上的檀香烟雾笔直而上,被一阵风吹到窗外。

他睁开眼睛,掀开桌子上的那本经书。

上面第一句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①

心并非要如死灰,而是要如明镜,物来则映,物去不留。

谢清砚跪坐在身后蒲团上,僧袍已然换过,干燥服帖,但发间似乎仍残留着雨中清寒湿润的气息。

方丈急匆匆传唤他前来,他把伞给了绯绯自己跑来的。

良久,一炷香燃尽。方丈问:“观彻,你的心还如从前吗?”

谢清砚低着头:“一如从前,未曾改变。”

方丈道:“念佛最难是修心,你可还愿继续修?”

谢清砚道:“弟子愿意。”

方丈道:“好,你知道我有意传你衣钵,从今天开始,你便跟着我潜心修行吧。”

谢清砚有些不解:“师父,您已经交给弟子很多东西了,可还有……”

“并无。”

“那为何突然……”

方丈转过身,手里撵着一百零八颗佛珠。“你当真不知道吗?”

“弟子不知,还请师父明示。”

方丈转过身,重新背对着他,“你与那雨中女子,是何关系?”

谢清砚垂眸,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一五一十的讲述着他与绯绯的相遇,接触。

方丈一言不发,待谢清砚讲完后,他重新点燃一根烛火。

“观彻,”方丈的声音低沉,“你应该知道历代祖师皆传一经书,其中之一的内容是告诫门下弟子,须远离红尘,不可踏入世间纷扰。”

谢清砚抬头,望向方丈的背影:“弟子背过此书,自然知道。”

“不止。”方丈缓缓转身,“修行如逆水行舟,一丝一毫的牵挂,便是千斤重担。那女子我见过,她是妖啊,人心尚且不明,何况妖心,妖有妖途,人有人道,佛有佛路。强行交集,非但不能两全,恐怕会两败俱伤。”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清砚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加重:“观彻,自你九年前入福德寺,我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将你作为我的衣钵传人,亦把光大佛门的希望,尽数寄托于你身。你的肩上有无比重要的责任和义务,容不得半分差池。”

谢清砚垂下眼帘,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恭敬:“师父教诲,弟子必定谨记于心,不敢忘却佛门重任。只是……绯绯她,确非恶类。弟子与她相识至今,她懵懂天真,心性纯良,而且弟子近来教她诵读佛经,讲解佛法,她可以静心聆听,并且有所感悟。弟子以为,佛法广大,普度众生,这‘众生’,为何不能包括她。”

方丈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更多的是无奈,他长长叹息一声。

“痴儿。”方丈摇头,“你道她心性纯良,全无害处?你是人,她是妖,她要比你强大、厉害的多,人妖殊途,不是指善恶之分,而是天道伦常。强行靠近,如同水火相融,终非长久。你今日怜她懵懂,他日又当如何?”

方丈转过身,不再看谢清砚,只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此事无需再议,我亦有决断,你既答应潜心修行,便当断则断,离开她,于你,于她,皆是慈悲。”

谢清砚喉结微动,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胸口。

“弟子……明白。”

他站起身,僧袍拂过地面,退出禅房。

门外,晚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来,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绯绯。

那日之后,谢清砚便将自己关在了寮房内,终日与黄卷经书为伴。

他试图将那个桃花妖影,彻底隔绝在诵经声之外。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绯绯可不会轻易罢休。

起初,她也察觉不对劲,却还是没问为什么,只是每日准时出现在窗外,像往日一样呼唤着谢清砚。

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趣事,哪朵花开了,哪棵树枯萎了,又或者抱怨今日的斋饭不好吃……

她的声音清亮,饱含着纯粹的欢喜,穿透薄薄的窗纸,清晰地敲在谢清砚的心上。

谢清砚紧闭双目,捻动佛珠的速度加快,经文上的字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总被窗外那把娇俏的声音搅乱。

当她说到欢喜处,或着是假装委屈低声低泣时,谢清砚有好几次要忍不住起身去开那扇窗。

指尖触及冰冷的窗棂,方丈那句沉甸甸的“人妖殊途”和“光大佛门”的话语便横在中间,像道不可打破的铁律,让他硬生生止住动作,重新坐回蒲团。

他不再回应,默念经书,装作房中无人。

窗外,绯绯的声音从最初的兴高采烈,渐渐带上了愤怒和焦急。

“和尚?谢清砚?你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理我?”

“为什么不开门?我给你摘了最好看的桃花呢!”

“……”

日复一日,她的呼唤如同石沉大海。

终于,不知过了几天,窗外那熟悉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谢清砚既觉得情理之中,又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也好,他以为她终于放弃了。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安静的可怕。

夜晚,天色暗沉下来,窗户上传来滴答的声音,紧接着密集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落下。

没过一刻钟,雨势渐大,很快变成了瓢泼大雨,伴随着高处的闷雷,一声响过一声,狂风卷着雨滴,疯狂地拍打着门窗,天色晦暗如夜,雨水像是从天上倒灌下来,要把一切都浇灭。

谢清砚的心再次出现剧烈波动,绯绯在桃花伞下的模样总是出现在他眼前,他再也无法安心诵经。

手中滚动的佛珠停顿,他心神不宁地望向窗外,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水雾,以及偶尔发出刺目白光的闪电,雷声轰鸣,震得窗棂都在作响。

他知道绯绯是桃花妖,草木之灵,肯定会怕雷雨。

她去了哪里,是否已经躲起来了?

方丈的告诫言犹在耳——

但若她因自己的避而不见,遭遇不测……

他不敢再想。

此时,又一道巨大的闪电亮起,随即落下一道雷,谢清砚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不能再逃避了,他不能再躲了。

欲想,欲念,欲缠身。

他豁然起身,一把拉开了房门。

冰冷的雨水被狂风带进来,瞬间扑了他满身满脸。

外面昏天黑地,门槛外,风雨肆虐之中,小桃花妖的身影正趴在地上,浑身湿透,像一朵被暴雨打落的桃花。

谢清砚的脸色苍白,慌忙俯身将她扶起。

他握住他的一只手,她的身体冰冷,发丝凌乱地贴在小脸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

滴答,滴答。

轰隆,轰隆。

感受到触碰,绯绯费力地睁开眼,看清是他,突然笑了,声音细若游丝,却仍是欢喜极了:“谢清砚……你终于出来了,你终于肯见我了……你这么长时间不理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可以告诉我,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谢清砚看着她这般模样,喉咙发酸,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颤抖:“没有……是我的错,对不起。”

绯绯依偎在他怀里,冰凉的手指触碰了一下谢清砚的脸,随即颤巍巍地指向黑云滚滚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断断续续地说:“别怪……怪你自己……是……是我的时辰到了……”

谢清砚也觉出不对劲,天生异象,混乱不堪,他莫名有些慌乱,问道:“什么时辰。”

绯绯不笑了,她认真地说,“谢清砚,我要是死了怎么办,你会伤心吗?”

轰隆。

“你为什么会死。”谢清砚的脸毫无血色,他把绯绯的手放下来搁在怀里。

绯绯不去看天,一双眼睛清明,她歪头往谢清砚怀里蹭了蹭。

“谢清砚,我的天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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