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煜安记得那会儿孟今是13岁,照理说,正处于懵懂无知和渐近成熟的交界,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
不过,她不一样,整个人闷的过分。
人在遭遇重大变故后会在心里留下阴影,家里两个大人都是在她面前咽气的,并且走的时候都不太体面,孟煜安不知道孟今有没有留下阴影,没闲心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过去管这事,他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何况她本身就有点怕他,也很少跟他讲话,屋子中间的窗帘一挡,更是谁也看不见谁,她那边几乎没有动静,把存在感降到了极低,这种沉默恰恰又加剧了他对她的忽视。
于是,孟今在他眼里充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空气”。
是什么时候真正意识到同一屋檐下还有个女生要跟他一起生活的呢?
*
2011年。
搬进这房子不知道第多少天,把所有该置办该收拾的东西都弄完,孟煜安没闲着,抽了个周末出门找活干,他这个年纪除了力气活也干不了别的,本来都跟工头约好了提前试试,结果临时被放了鸽子,后来才知道是人家嫌他太瘦太年轻,又是个高中生,怕出什么事,便找了更壮实的成年人。
没办法,只好提前回家。刚一打开家门,有个人影跟火箭似的嗖一下从眼前过去,窗帘被她跑动的身体带起来,哗啦晃动着,眨眼间,她抱着衣服跑进卫生间。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个人,只不过是个骨瘦如柴,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个头比同龄人低半头多,头发也干枯毛躁,猫着腰蹿过去乍一看像只老鼠的人。
在一块住这么多天,还从没见过她这副火烧屁股的模样,不过孟煜安只是稀奇了一瞬,很快,满脑子便被“钱”占据了,租房交学杂费已经快把他从老家带来的积蓄花干,接下来再不挣钱就得喝西北风。
琢磨到这儿,他才想起孟今到崇港之后没跟他要过一分钱,那她是怎么活下去的?眼前又闪过她那张只剩一双怯生生大眼的脸颊,怪不得那么瘦。
但孟煜安的同理心只在孟今身上停留了很短暂的几秒,他觉得能把她带到崇港,给她房子住给她床睡已经够仁义了,多余的跟他无关。
关上门,往屋里走了两步,脚步忽然停在自己的沙发床前。
靠近院门的地面上落了一条白色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布料。
他捡起来,才发现是孟今贴身穿的小背心,洗得皱皱巴巴,吊带松松垮垮,薄薄一小块,不知道穿了多久。
在孟煜安17年的人生中,前一半是在逃亡,后一半忙着生存,能苟住命活下去才是他唯一需要费心思去思考的事。
除了都姓孟以外,他一直觉得他和孟今会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他管他自己,她管她自己,这样最好了。
而如今,孟今那条小小的背心被捏在他掌心,仿佛从火堆里刚拿出来的炭一样烫手,他不得不费心思再去思考另外一件事:
是给她挂到卫生间门上?还是直接扔地上当没看见?
也是这一刻起,他终于真正意识到孟今是个女孩子了,有些方面他不能只顾自己了,男女共处一室的局促之处后知后觉涌现在面前。
麻烦归麻烦,但毕竟事已至此,以后多注意着点儿就是,反正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待不了多久。
忍忍吧,孟煜安想。
*
孟今洗完澡出来,屋里还是没人。
好像自打她的小背心掉在他卧室那天起,她在这个家独处的时间就变多了,孟煜安似乎是意识到了她会不好意思,所以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只要她洗澡,孟煜安就会自动出去走走。
小时候别说洗澡,她连厕所都很少上,因为那需要踏入他的“领地”,而她当时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
她是个拖油瓶。
哪有拖油瓶主动凑到人家面前等着被丢弃的?
所以她都是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才会找机会快速解决,尽量不在他面前晃,当然,除了不想惹他烦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尴尬和窘迫。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孟煜安是她再害怕也要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哥哥,但同时也是一个陌生人。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孟煜安提着一堆吃的开门,满室馨香,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孟今洗过澡后的潮湿水汽,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正弯着身体立在院门口,双手叉着腰,也不嫌头晕,跟玩摇滚一样甩着自己不长的头发,地面落了一小团她的影子。
这哪里还是那个洗澡恨不得跟做贼一样躲着他的竹竿?
不过经年过后,竹竿已经渐渐长大,不再是那个内敛胆小,面黄肌瘦的女孩,她热情大方,成绩优异,变成了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四肢纤瘦但有力,面色姣好,在她眼神中貌似永远看不到疲累,瞳仁熠亮,嗓门也洪亮,跟他吵架的时候她来一声“哥哥”能把房顶掀翻,难缠得很,所以他真不敢惹她生气,哄不好是真头疼。
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得,这哪里是妹妹,都骑他头上去了。
青春期的学生太可怕了,不过还好,她总会长大的。
有些时刻孟煜安看着她,感觉也挺骄傲,这么些年他混不出名堂就算了,有个争气的妹妹也行。
能把妹妹送进好大学,送出崇港,他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争气的妹妹甩头甩得腰酸,直起身子把头发梳好,“你明早几点走?赶紧攒攒觉吧。”
“自己在家吃饭别糊弄,不想炒菜就拿钱到外面吃,”孟煜安把买来的一些真空包装的肉放桌上,说:“先回你自己那边,我换身衣服。”
“不用往家里留太多钱,我自己买菜做饭,不吃外面的。”孟今坐在床沿,这窗帘很厚,对面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又听见他说:“你脏衣服扔哪儿了?”
“我过两天自己洗就行,反正又不着急穿。”
“给我吧,我顺手连带着我的一块搓两把。”
孟今顿了两秒,“可别,我这校服裤子掉色,别把你身上衣服染了。”
孟煜安没感觉出她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他从不觉得妹妹是那种话里有话的人,很直白地回:“那有什么,何况我这都黑的,不怕你染。”
撩起窗帘,她抱着双臂皮笑肉不笑,“那哪儿成?这么贵的衣服染了不可惜啊?”
“地摊上拿的,看着挺好吧,那小摊老板给搭的,人家说是牌子货,”他还把标签摊开给孟今炫耀,“其实根本不值几个钱。”
孟今眼珠一转,瞬间咧起嘴,“你怎么想起来给自己置办行头了?我给你买衣服你都说哎呦喂我衣服多的是不要买。”
孟煜安把衣服扔盆里,还挺神秘,“有点儿事。”
“嘁,什么事儿?”
“不睡觉就写你作业去,少管闲事。”
“……”
孟今打开台灯坐到书桌前,肘着下巴看孟煜安在小院里搓衣服,视线在他略微弓起的背脊和手臂鼓鼓囊囊的肌肉线条上转了一圈,双眼弯起浅浅的弧度。
领口,袖子,她的校服被搓得一丝不苟,又在他掌心被攥成一团,拧干水分。
孟煜安忽然拎着校服用力在空中抖了抖,准备搭到晾衣绳上,一起身,和屋里的孟今对上目光。
这样的夜晚有很多次。
这瞬间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就没移开眼,他只当她是在发呆,走到窗前用衣架把衣服撑起来,点了点她面前摊开的卷子,示意她好好做。
昏暗的夜色和雾蓝色的玻璃总能替人隔绝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孟煜安背过身去,任由它在眼前一闪而过,完全没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
下一章在10.20,尽量早发,下章见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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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只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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