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三年的无边长梦,睁开眼便是无尽的黑。
四周压过来的阴风包裹着阿姩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幽都黑沉沉的河水漫过她的脚背,像是小虫钻进她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细细密密啃噬着她的魂魄。
无边的恐惧向阿姩袭来,好像重生才是一场梦,自己依旧在这望不到天日的幽都。
一日复一日。
无数幽冥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撞进阿姩的耳朵,像暮色的钟。
是十殿阎王转轮王的声音。
“沈雾在否?”
久远的记忆回笼,许久无人唤她的名讳,她都快要忘记了。
沈雾是她的闺名,阿姩则是她的小字。
是最为亲近之人才会唤的名讳。
“三年前你命数未尽,却枉死到了幽都,如此才入不得阴簿,轮回无门。”转轮王如是说,
“而承安郡主阳寿已尽,却被你歪打正着,此般算是鸠占鹊巢,却只得将错就错。但如今你魂魄不全,无法与肉身融合,魂魄便随时会离体,离体后或许就此魂飞魄散。”
“珍惜最后的年月吧。”
声音渐远,幽都河水也渐渐退去,天边亮起一丝细细的边。
她知道那是太阳的踪迹。
那道细线愈来愈亮,蓦地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阿姩陡然睁眼,冷汗渗透了衣衫。
举目无人,恐惧感再一次袭来。她没由来地想哭,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婢女空青闻声赶来,走进内室的一瞬便看见自己的郡主殿下满目惊恐,死死地攥紧衾被,浑身颤抖。
她替承安郡主掖了掖被角,眉间一抹焦色,问道:“殿下是不是梦魇了?”
但任由空青怎么问,阿姩都是置若罔闻,只是怔愣着望着前方,像是失了魂。
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这句话直直萦绕在她的耳边无法消散。
在重生之后,虽是有些愧对于亲王他们,可对于偷来的命,心中却存了一丝侥幸。
只是十殿阎王的话瞬间把她打回了原形。
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这便是自己逃脱不过的命运吗?
阿姩觉得委屈,她明明还有很多没做的事,还有父母没有孝敬,还有最爱的人。
眼前浮现一抹模糊的背影,在槐里的树下,逐渐远走。
越序。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真的不能再见了吗?
空青被承安郡主吓得不行,冒死禀报了亲王和王妃。
王妃赶来便看到承安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她哭着环抱住承安,口中已说不出个囫囵话。
亲王府里有个谁也不能提及的秘辛。
谁若是敢提及半个字,便会被割了舌头,脊杖五十后扔进乱葬岗,自生自灭。
据说在承安郡主出世后,突然有个云游道士预言承安郡主一生顺遂无忧,却在十八而亡。
亲王妃一直迷信神佛,听闻此话便请各路道长和尚来破承安郡主的命格,可是都无济于事。
今年便是承安郡主的第十八年。
果不其然,终是抵不过命数,还是落水身亡了。
亲王妃觉得承安一定是被黑白无常索了魂儿,第二日便带着她去了京都外的五通观。
五通观离京都并不远,来回脚程也就一天。亲王妃带着承安拜访了五通观,因身子虚不能见风,便被安排住在了最里间的厢房。
阿姩用手肘撑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天边彩霞逐渐暗了下去。
在幽都食不果腹的流离生活突然结束,重新回到人间,她觉得连空气都有了温度。
天边的彩霞,风中飘散的树叶,还有一口热腾腾的饭菜。
都是普通却又令她奢望的一切。
空青看着自家郡主在窗边呆坐了半个下午,想到虽是死而复生,却不幸因伤患了哑病,便偷偷揩去了眼角的一滴清泪。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走到阿姩的身边,轻声说:“殿下,让婢子关了窗吧,您如今的身子经不得见风受凉。”
说着便作势要合上窗棂。
阿姩正看着出神,看到空青要将窗户关上,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食指竖起贴在唇边,眨了眨眼示意她朝窗外看去。
窗外有两个约莫**岁的小道士在浇花,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像是刚出笼的白面馒头。
另一个有些瘦,眼睛却像一颗黑色的棋子,是个挺聪慧的小道童。
二人领了师父的命,来后花园整理花圃。
阿姩的厢房恰巧能看到整个后花园,便看到他们二人哼哧哼哧埋头干活,一个提着水桶浇花,另一个弯腰修剪花的残枝。
“师兄你听说了吗,那个怪人又来了。”
那个像白馒头的道童说。
“我知道,今早我还看见了呢。三年了,各种法子都试过了还是不行,他的执念真的不浅。”
另一个黑棋子道童故作老成说道。
“发妻去世三年,坚持来我们观招魂,可真是个痴情的人儿啊。”
白馒头道童也装模作样地说。
“执念太深,或许不是件好事。”
黑棋子道童又弯腰舀了一勺水,而后感叹道。
“那是师兄你不懂,我看那些话本上说这叫爱情,是至死不渝的爱情。”
白馒头有些急了,红着脸仰头说道。
“我呸,什么爱情,就是执念,你才多大懂什么啊。”
黑棋子也恼了,忙不迭拌了几句嘴。
“你才不懂,师父明明说我很是聪慧。”
“我不懂?我不懂能做你师兄吗,小师弟?”
“师兄你,你耍赖!”
“师兄我哪里耍赖?”
······
两个小道童拌起嘴来没完了,空青嫌他们吵得慌便合上了窗,扶着阿姩上榻歇息。
听到方才两个小道童拌嘴,阿姩心下一动。
越序会不会也在为她招魂?
念头只动了一瞬,便生生给压了下去。
越序那人,不信神佛,又怎会做这些徒劳之事。
只是不知在自己死后的三年里,越序会过得好吗。
他们明明就快要成亲了。
明明只差一点。
阿姩躺在榻上,眼前不停地闪过越序的身影。
三年了,越家会逼他娶亲的吧。
若是他真的娶了妻,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虽是这样说,可却突然想到自己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了,到魂魄离体之时,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阖了阖眼,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只觉得厢房内闷得心慌,于是起身去了后院。
月色已铺洒下来,清清爽爽映亮了后院,院中的花儿也被那两个小道童修剪的很是赏心悦目。
阿姩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一会,抬头望向空中月。
今日是满月,一层薄薄的清辉笼罩在上面,又让她想起了越序。
在上一世,阿姩若是想他了,便会编个草编的小蝴蝶,告诉他自己的思念会变成蝴蝶飞到他的身边,这样无论他们身在哪里,都不会觉得孤单。
思及至此,阿姩起身从花圃里择了一些草,心中默默给小道童道了歉,喃喃暗想。
二位道长,择些草应该不会打扰到花圃里的花吧。
---
泠泠月光打下一小块方寸之地,厢房的门被推开了一角,一个修长的身影自暗处走来。
那人走进房内,取了火点燃烛灯,月光与烛光相融,映亮了那人的眼眸。
一双黑亮的眸子内闪着跳动的火光,可仔细看去却微微透着冷意。
长睫盖过他眼底的晦暗,只是轻轻颤动着。
他抿了抿绷直的嘴角,一双宽厚的大手覆过整张脸庞,像是要抹去眉间的愁绪。
越序又一次失败了。
三年来,他一直在寻求各种术法,拜访各路道长禅师帮阿姩招魂,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这次来五通观更是一无所获,他有些累了,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忽的一阵穿堂风吹过,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却发现窗外石桌上放了什么东西。
他的眼力极好,那形状像极了一只蝴蝶。
心下一动,便翻身出去。
越序走到花圃的石桌前,他觉得或许是上天眷顾,竟让他有了一丝侥幸。
今晚的月色像是下了一场雾,冷冷清清地笼在那里。
一只草蝴蝶孤零零地停在石桌上,好像眨眼间就要飞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