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阿姩再次来到了衙门,这次远在高堂之上的是大理寺卿孔明亦。
阿姩跪在堂前,背后的伤仍在灼烧着她的身体。
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杨明贤,一袭藏青色广袖直裾深衣,绦带下还悬着一块青玉葵花佩。
精神抖擞,很是得意。
他背着手踱步到阿姩的身边,嘬嘴逗了一声,像是在逗街边的一条狗。
阿姩忍着痛剜了他一眼,恨恨地朝他啐去。
“堂下槐里郡女子沈雾,状告鸿胪寺少卿二公子杨明贤诬陷其兄沈述,是否为实?”
大理寺卿孔明亦一拍惊堂木,高声道。
“回大人,民女所言无一虚言。”
阿姩朗声道。
孔明亦挑了下眉,看向杨明贤,说:“你说杨二公子诬陷你兄,人证物证何在?”
阿姩看着通同一气的二人,心中一股恶气不知名涌起,她闭了闭眼横下心张口道。
“那杨明贤状告兄长偷盗同样毫无证据,但就这般草率把人抓了进去,各位官老爷岂不是徇私枉法,滥用职权?”
话音刚落,孔明亦便高喝一声。
“大胆,何人给你的胆量在公堂之上妄言?”
孔明亦嫌弃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姩,好像不愿与她掰扯些什么,懒懒的一抬手,说道。
“押犯人上堂。”
沈述被两个衙兵押上了堂。
他身着囚衣,手脚都被套着镣铐。
几日未见天日,披头散发看不清面色,却依稀见得胸前后背处有数道狰狞的鞭刑。
稍稍靠近一点,身上还散发着隐隐的臭味。
见到兄长这般模样,阿姩哭着爬了过去,却被衙兵一把推开。
因力气太大不小心扯到了后背的伤口,顿时鲜红一片。
沈述眼睁睁看着阿姩后背上渗出大片血渍,顿时挣扎着问坐在高堂之上的那些人。
“你们对我妹妹用刑了?你们这些狗杂碎······”
话音未落,就被衙兵一拳捶得干呕,生生咳出了几滴胆汁。
“堂下沈述,汝可认罪?”
孔明亦重重拍下惊堂木,明显耐心不足。
今日约了歌妓在笼烟楼饮酒,偏生有这贱民扰了他的好事。
堂下一片静默,沈述跪在地上并不答话。
杨明贤立在一旁,见沈述宁死不从,便朝孔明亦使了个眼色。
“你不认罪,本官自有法让你认罪,传人证物证。”
孔明亦捋了下胡子,吩咐道。
堂外细雨如针,冷意绵绵。
本该来的人证迟迟未到,可远远望去,却见如丝冷雨中隐隐显出的身影疾跑而来。
越序走了进来,裹挟着乍暖还寒的风雨。
身后还跟着幽刀。
或许是刚下了朝,一身绯红色官袍尚未脱下,身前绣的雄狮栩栩如生。
阿姩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像是拨开了她眼前的一片阴霾。
走到阿姩身前,越序停下脚步,看到她背后洇湿的鲜血,嘴角绷直。
他抬眼望向在一旁候命的衙兵,眸中愠色骤起。
“越大人怎的有闲情来旁听?”
孔明亦见来的是越序,扶了下头顶的乌帽,明显慌了神。
谁人不知整个朝堂当今最得意的便是这位殿前司指挥使,越大人。
越家三公子,十五岁进士及第,十六岁入仕,仅仅四年便已官拜二品。
传言此人杀伐狠厉,若是落到他的手里,怕是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孔大人不是要人证和物证吗,本官特来送证。”
越序朝孔明亦弯了下嘴角,眸中却未有一丝善意。
孔明亦咽了下口水,和杨明贤相觑一眼,嘴角抽搐。
“怎么能劳烦越大人,此等小事还是让他们那些下人来干。”
越序稍稍侧了下身,朝背后看了一眼。
幽刀带着一个书生气的男子和一个小厮走了进来。
那二人进来后直接跪倒在地,垂下头不敢看杨明贤。
“说说吧,都干了些什么?”
幽刀拿着刀柄抵在小厮的肩胛骨处,说道。
那小厮满眼怯懦,弓着腰埋头在地,浑身颤抖不止。
“回···回大人,是···是公子让奴拿着书,趁没人的时候,溜进那个姓沈的房间将书塞到他的枕头底下,说,说是他偷了杨府藏书阁的书。”
听罢杨明贤大骇,他惊声叫道:“你这畜生满口诳言,我堂堂杨二公子,何来缘由去陷害一介草民?”
这时越序低头斜睨了一眼书生气的男子。
那男子瞬间软了脊骨,哆嗦着瘫在越序的脚边。
“草民,草民可以作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明贤顿时急了,他窜到那男子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尖大声吼道:“你这贱人,嘴巴放干净点。杨家供你吃供你住,到头来养了一院子的白眼狼。”
这个书生气的男子与沈述是同窗,一同宿在杨府进京赶考的学生。
幽刀见状向前一步挡在了书生身前,逼得杨明贤后退了半步。
他伸出食指点着幽刀的肩膀,嗤笑说:“没看到主子在说话呢,看门狗怎么还乱叫呢?”
“杨公子,此处是公堂,这种粗鄙之话还望三思。”
越序瞥了一眼杨明贤,接着说道,“令尊在此,怕是也不愿看到二公子粗野如乡野莽夫。”
“你以为你······”
杨明贤将越序从头至尾扫了个遍,刚想张口就听到杨贽的一声呵斥。
“你这孽畜,杨家的脸都要让你丢尽了。”
杨贽被越序说的面上挂不住,看到不争气的儿子还在不知礼,腾一下便从座中站了起来,指着杨明贤的鼻子斥责道。
越序无波无澜地看着眼前一场闹剧,转头继续问那书生。
“接着说,看到什么了?”
“草民当时就在藏书阁中,亲眼看到,看到······”
书生不敢再说下去,他抬头看了眼杨贽,又看了眼越序,冷汗顺着他的鼻尖滴落下来,淹死了地上拼命挣扎的一只蚂蚁。
衙中安静如斯,甚至能听得某些急促的呼吸声,和牙根打颤的清脆声。
越序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可那书生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马上哆嗦着说。
“草民看到杨公子和···和九姨娘在阁中行苟且之事,恰好被进来的沈兄撞见。”
听到此话的众人面色各异,杨贽直接勃然大怒。
“你这竖子在说何鬼话,紧着你的脑袋。”
那书生咽了口口水,润下发紧的喉咙。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艳丽的红肚兜,上面清清楚楚绣着一个“莺”字。
那是杨府九姨娘的小字。
众人哗然,杨明贤看到那块红肚兜,整个人蔫了下去。
杨贽显然不能接受如此荒唐之言,他气得瘫在座椅上,说不出一句话。
孔明亦看着杨家父子俩这般形容,面上横眉竖目,尽显愠色,可心中却是幸灾乐祸。
“大胆刁民,这肚兜怕是你偷来的吧,是你觊觎贵人不得,这才污蔑杨公子和九姨娘的名誉,其心万分歹毒。”
“大人明鉴,是那日沈兄撞破此事之后,他们二人匆匆溜走,这才遗留在那里的。”那书生一咬牙全说了出来,“当时草民躲在书柜后目睹了一切,看到那块······肚兜,心生歹念便拿走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偃旗息鼓,瘫在地上好似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孔明亦面上仍旧怒目而视,可桌案下却使劲掐着大腿不让自己笑出来。
如此看来就算去不了笼烟楼,倒也看了出好戏。
“如此也不能说明是你撞见了杨公子和呃······”
孔明亦看了眼杨贽黢黑的脸,顿时哽住了,“说不定你是在胡诌。”
幽刀这时拿过那件肚兜,将其呈给孔明亦,而后说:“听闻杨府藏书阁中有件宝物,是杨大人专去蓬莱求的沉檀,混入松烟中,炼成墨后有奇香。而这件肚兜上残留的一丝气味便是那股奇香,所以他并没有撒谎。”
“也就是说,沈述撞破了杨明贤和九姨娘的腌臜事,杨公子怕此事败露,于是便命小厮将古书藏于他的房中,以此来堵他的嘴,诬陷其清白。”
越序望向高堂之上的孔明亦,目光深邃似望不到底的寒潭。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杨明贤眼见事情败露,涕泪肆流地爬向杨贽,抱着他的腿大喊。
“爹,我错了爹。”
杨贽气的两撇胡子直发抖,狠狠踹了杨明贤一脚后便甩袖而去。
沈述抬起头,遥遥望向十年未见的越序,眼角似有清泪划过。
阿姩的臂肘撑在地上,背后是不断裂开的伤口,而仰头却是一张坚毅冷硬的侧脸。
长睫轻轻颤动,眸中愠色不减,唇角噙着一抹将有未有的冷笑。
穿堂风吹过,明明寒雨下得不算大,可阿姩却还是感到一阵山呼海啸。
她向前握住了越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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