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絮也跟着默默行了一礼。
江见雪笑着招手:“来来来,坐下说话,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惊尘小子,你这性子对我胃口!比闷葫芦强多了!”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谢溟衡。
燕惊尘嘿嘿一笑,也不客气,拉着阿絮坐下,自己拿起一块点心就吃,边吃边说:“刚才我和阿絮还在说,青州城那食魂幽尊真是厉害,连江前辈您的冰系剑诀都一时奈何不得它!要不是慕大家……”他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偷偷看了阿絮一眼,见对方眼神黯淡下去,连忙转移话题,“呃……不过我相信邪不胜正!等诸位前辈养好伤,定能查明真相!”
绯月立刻接话,试图活跃气氛:“就是就是!而且你们是没看见,当时云臆姐姐那把长剑一挥,那寒气扩的,啧啧,方圆十丈的妖物都口吐白沫了!可惜颜烬没来,不然更有趣!”
云臆在亭外终于忍不住,清冷的声音传来:“绯月,慎言。那颜师姐的毒术不是用来‘有趣’的。”
绯月又老实了,像只慵懒的猫儿,挨着沈疏羽坐在铺软垫的石凳上,这次目光时不时瞟向沈疏羽的袖口,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疏羽哥哥,慕姐姐……她还好吗?” 她难得收起了刚才的张扬,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沈疏羽微微颔首,袖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拢了拢,那里收敛着慕栖棠失去魂魄的肉身,一直以他温和的神力小心温养。“暂以灵力温养,形态无虞。”
绯月松了口气,随即眼神又黯淡下去,带着一丝希冀和不确定:“那……慕姐姐她,还能入轮回吗?”
沈疏羽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魂魄已散,归于天地。轮回……需有魂引。” 这意味着,慕栖棠连转世重来的机会都已失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连正在和燕惊尘低声说笑的阿絮都停下了话头,眼神一暗。
就在这时,谢溟衡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他目光转向坐在燕惊尘旁边、正因提到慕栖棠而神色黯然的阿絮,眼神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洞悉的温和与犀利,缓缓开口:“不过,说起轮回……我倒是有些好奇。” 他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阿絮,你滞留人间数百载,为何……不入轮回?”
此言一出,庭院内顿时安静下来,连江见雪嗑瓜子的动作都停了。除了早已有所察觉的沈疏羽,其他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阿絮。他们能感觉到阿絮身上有异于常人的气息,却未曾深想竟是如此。
燕惊尘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个刚刚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少年。
沈疏羽见状,温和地看向阿絮,接过谢溟衡的话,语气平静,带着安抚的意味:“无妨,阿絮。我们并非外人,早在青州城时,我便感知到你身上萦绕不散的纯净鬼气与执念。只是观你心性澄澈,并无恶意,故而未有点破。”
他目光扫过面露惊诧的江见雪和绯月等人,继续道,“表象为何,从不是评判的根本。是仙是鬼,是人是妖,皮囊之下,方见真章。心存善念,坚守本心,纵使身为幽魂,亦比某些道貌岸然之徒,更配称之为‘人’。”
沈疏羽这番话,并非空洞的说教,而是他历经天道俯瞰、见证众生百态后,剥离表象,直指本质的领悟。在他眼中,存在的形态从来不是界限,灵魂的重量与光芒,才是衡量一切的准绳。
燕惊尘闻言,若有所思,看向阿絮的眼神从惊讶渐渐转为理解和坚定,他用力点头:“沈大哥说得对!阿絮是好样的!”
谢溟衡看着阿絮,唇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继续问道:“你的执念,坚韧纯粹,数百年不散,甚至……在无形中支撑着慕姑娘残留的灵性,让她能在世间显化,奏响箜篌。你与她,在更早之前,便有过交集,对么?”
阿絮在众人温和而非审视的目光下,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他脸上没有了平日刻意维持的少年朝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沉淀后的平静与沧桑。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我……是一个死于五百年前,永夜战争的少年亡魂。”
“五百年前?!” 燕惊尘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阿絮身边靠了靠,不是害怕,而是带着一种对亲历历史者的震撼与敬意,“你……你竟然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江见雪放下手中的瓜子,坐直了身体,神色也郑重了许多,她看着阿絮,缓缓道:“五百年不入轮回。只为了一份信仰,一份执念,一直追寻至今……” 她轻轻叹息,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需要何等强大的意念,又何等……孤寂的坚守。”
阿絮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仿佛看透世情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抱怨,没有悲苦,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无悔的坚定。
时光是最残酷的刻刀,能磨灭山川,能遗忘誓言。但总有一些东西,比时光更坚韧,比死亡更恒久。
譬如信仰,譬如……深入骨髓的执念。
它们如同暗夜中的孤灯,纵然风雨如晦,飘摇欲熄,却始终不肯彻底沉沦,支撑着残魂,跨越生死与时间的鸿沟,去完成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夙愿。
他轻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某种空灵而伤感的韵律:
“其实……不是不敢停下。”
“是我不能停下。”
“我记得她陨落时,望向众生的最后一眼,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悯与……未竟的遗憾。”
“我看过她神血洒落苍穹,如同最绚烂也最哀伤的雨,每一滴都灼烧着我的灵魂。”
“我甚至……不敢轻易闭上眼睛。”
“因为一旦阖眼,那日的景象便会更加清晰——天塌地陷,万灵悲嚎,还有她……在无尽光芒中消散的背影。”
“所以,我只能背负着这一切,一步一步,向前走。”
“就像……赤脚行走在冰天雪地中的逆旅。”
“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终点,只知道不能回头。”
“哪怕脚下遍布荆棘,刺得血肉模糊;”
“哪怕风雪如刀,割得浑身是血;”
“哪怕……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渲染悲伤,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跨越了五百年漫长时光的、沉甸甸的孤独与坚持。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般的追寻,早已超越了生死的界限,成为了他存在下去的唯一意义。
庭院里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过梅枝,带来几不可闻的簌簌声,以及远处隐约的瀑布轰鸣。
过了许久,江见雪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与敬意:“傻孩子……” 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绯月收起了所有的玩闹神色,看着阿絮,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云臆默默地为阿絮重新斟满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燕惊尘用力拍了拍阿絮的肩膀,眼神坚定:“阿絮,你不是一个人,现在有我们了!我们帮你一起找!一定……一定能让清虚昭华娘娘安息的!” 少年的话语直接而炽热,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谢溟衡看着阿絮,又看了看身旁目光温和的沈疏羽,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有些坚持,无需言语认可,其本身便已是撼动人心的力量。
沈疏羽静静的坐着,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雪光与梅影,更深处,是了然,是悲悯,或许……还有一丝同为“执着者”的共鸣。他轻声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清音流云境。”
江见雪看向亭内众人——沉稳(表面)的谢溟衡,清冷的沈疏羽,跳脱的绯月,一本正经的云臆,爽朗的燕惊尘,以及渐渐打开心扉的阿絮,脸上露出了真正愉悦的笑容。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行了行了,一个个的,不是打打杀杀就是愁云惨雾。既然都在我这儿,就都给我开心点!云臆,别杵着了,进来一起吃!绯月,再去让小厨房多做几样点心来!今天咱们不说那些烦心事,就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阳光渐渐西斜,将庭院中众人的影子拉长。经历了方才那番触及灵魂的交谈,气氛不再如最初那般轻松嬉闹,却沉淀下一种更为厚重、温暖的默契与联结。在这短暂的休憩之后,他们将再次踏上征程,为了逝者,为了生者,也为了那份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不曾磨灭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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