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升和姐姐约在家附近的一间咖啡店。
那间咖啡店她和乔改琦常常点外卖。有时候不知道吃什么,谢兰升就会点这一家咖啡店的美式和牛油果烤鸡胸肉贝果。
贝果是很扎实的一个。谢兰升会把它切开和乔改琦一人一半。
谢兰升和乔改琦比姐姐先到咖啡店。
她们在窗边的四人桌并排坐下。
谢兰升的手早从接电话开始的那一刻就一直冰凉。无论乔改琦如何握着,如何替她搓着暖手都无济于事。乔改琦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心脏跳动的频率和谢兰升同样混乱。
她实在想看看,这个让谢兰升挂心了二十年的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她也害怕看见这个姐姐。乔改琦不愿意见到谢兰升害怕。她不舍得听见谢兰升坐在自己身边,一声又一声的叹气。
“没事没事,我在,阿升,我在。”乔改琦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措的拍着谢兰升的手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这是一个工作日的傍晚。
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店里只有谢兰升和乔改琦两个客人。店员坐在吧台后,给她们送上她们点的咖啡以后就回到吧台撑着脸颊打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咖啡店的大门‘呼啦’响起。店里唯二的客人同时挺直脊背,在桌下握紧的手捏得更紧。
栗色长卷发,驼色风衣,白色牛仔裤,黑色高跟鞋。一个看上去大约一米七五左右的高个子女人站在店门口,环顾一圈后视线落定在店里两位坐得笔直的客人身上。
她向她们微笑着走过来,而她们不约而同的都屏住呼吸。
谢兰升的姐姐长得和谢兰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刘海遮住她的鹅蛋脸,谢兰升的姐姐笑起来时嘴角有笑窝,睫毛很长,双眼皮很深,看起来非常漂亮,也非常亲切,根本看不出是四十多岁的人。
“阿升。”谢兰升的姐姐在谢兰升对面坐下,目光落到她身边的乔改琦,自然有一问,“这位是?”
谢兰升清了清嗓子:“我的女朋友。”
“嚯,你找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女朋友啊。”
乔改琦没有从谢兰升姐姐的语气和表情里读出排斥和反感,她便大大方方地向姐姐微笑:“姐姐好,您叫我‘改琦’就好了。”
谢兰升的姐姐说:“你好,我是阿升的姐姐。”
她说的那么自然,仿佛今天不是二十多年没有见面的姐妹初次见面,而是妹妹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见家长。
乔改琦握着谢兰升的那只手感受到谢兰升掌心粘腻的冷汗,她用力捏了捏,想让谢兰升知道她会一直陪着她。
“你长得很面善。”谢兰升的姐姐把手肘撑在桌子上,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对乔改琦说,“我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一刻乔改琦不得不承认她们两人是姐妹。阔别二十几年,见到陌生人第一面都爱用同样的台词。
乔改琦礼貌的微笑:“可能因为我是阿升的女朋友,您才看着亲切吧。”
谢兰升的姐姐耸耸肩,把视线重新放到谢兰升的身上。她打量过一遍自己二十三年没有见的妹妹,笑着说:“你现在好瘦。还是不爱吃饭吗?”
谢兰升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从小就是这样。”谢兰升的姐姐用手机扫了桌角的码,一边给自己点咖啡,一边说谢兰升从小的‘黑历史’。不爱吃饭,黏人,睡觉前缠着要她说故事……
“姐。”谢兰升从嗓子眼里挤出干巴巴的称呼,“姐。”
谢兰升的姐姐重新看向妹妹,“恩?”
“你去哪儿了?”谢兰升整个人如同秋叶里挂在枝头,即将被秋风吹落的枯叶,摇摇欲坠,“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姐姐放下手机,两手十指交叉,下巴垫在手背上。夕阳把谢兰升的眼眶照得通红,但她知道,妹妹是真的要哭了。
“我离开了丘市。”
高中早恋怀孕,谢兰升的父母为她姐姐愁白了头。姐姐那时十七岁,少年人的思维和心理都不成熟,却又偏偏到成年的临门一脚,做出荒唐的事情以后又做出荒唐的决定。她知道孩子不会被父母喜欢,于是生下来以后送到了孩子的父亲家。
“我在川市做过流水线,卖过衣服,后来开了店。”很多时候姐姐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早恋,她是不是还会待在家里按部就班的考大学,毕业,找工作,“对不起啊,阿升。我其实没有后悔过。”
是被拖欠工资也没有后悔过离开;做生意被合作伙伴坑了二十万欠款出来也没有后悔过;一碗方便面分三顿吃也没有后悔过。
“在家里太累了。维持着那个家和平的假象太累了。妈早就想和爸离婚,没人想过下去。可是你怎么办呢?你还那么小。我只好粉饰太平,告诉你爸爸妈妈都很爱你,我们家很幸福。”
乔改琦坐在谢兰升身边听得明白。她姐姐是准备把这虚假幸福家庭的锅甩给谢兰升。
乔改琦大力点头:“以前阿升也和我说过姐姐很照顾她。姐姐真辛苦呀,所以后来为了不再维持假象,姐姐就亲自当了坏人,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是吗?”
谢兰升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姐姐已经听出小姑娘话中带刺。但四十多岁的人不愿意和比自己年龄小将近一半的人计较,姐姐笑嗔着瞥乔改琦一眼:“我那时候也小。做事太冲动,想得太简单。”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是谢兰升煎熬等待的二十三年。
“您至少该给阿升一个交代的。”乔改琦知道自己其实不该介入她们姐妹的矛盾。
可她怎么忍得住?
谢兰升坐在自己身边,只剩一具躯壳,随时摇摇欲坠的要倒下。
她等了姐姐二十四年,想了姐姐二十四年,那只姐姐送的玩偶小兔子被她珍而重之的摆在透明柜子里,粉红色的毛发已经发黄褪色。乔改琦曾经故意吃醋说原来谢兰升当初也送她小兔子是因为想到姐姐。谢兰升也只是笑笑,看着柜子里的小兔子眼圈红红的。
她那么想姐姐,理应得到比‘冲动’和‘简单’认真的对待。
“我不知道要怎么给她交代。”谢兰升姐姐点的咖啡被店员端上来,打断谈话。姐姐的后话没能说下去,乔改琦的话接上来:“她想了您二十三年。”
我也想了她二十三年。姐姐低下头,摆弄着咖啡杯边上的小银勺,“我在川市每天都在想你。阿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这一次我刚回丘市就来找你。”
谢兰升的声音发飘:“找我干嘛呢?”
“见你啊。”
“你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吗?”
乔改琦感受到谢兰升的身体在颤抖。她另一只手握住谢兰升的胳膊,转头看向她。
谢兰升的的上身不受控的轻轻摇晃,通红的眼睛盯着姐姐,看不见其他人。姐姐垂下眼,说当年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至少要对我说一句道歉!”谢兰升从乔改琦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猛地站起来。她的大腿撞到桌子,咖啡溢出,洒在桌面上,但无人在意,“你知不知道放学回家一开门,爸爸告诉我姐姐没了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你知不知道我不停的给你发消息,你一条都没有回复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放学了我就再也没有……再也没有姐姐和家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姐姐抬起头,平静的和谢兰升对视:“可是本来就没有人想要那个家。”
谢兰升的掌心狠狠的拍在桌子上。乔改琦第一次听见谢兰升喊叫:“可那也是一个家啊!你不想要!它也是我们的家!”
乔改琦跟着谢兰升站起来。她双手抱住谢兰升胳膊,努力挡住谢兰升和她姐姐的视线,“不说了,阿升我们不说了,缓一缓好不好?”
谢兰升的视线没有离开姐姐,而姐姐却在看抱着谢兰升胳膊的乔改琦。她盯着乔改琦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家都只能听见咖啡店里播放的不知名的外文歌。
“走吧。”谢兰升拍了拍乔改琦的手,“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
乔改琦拉着谢兰升,脚步匆匆地往店门口走。
身后谢兰升的姐姐突然出声叫人:“改琦?是这个名字吗?”
乔改琦下意识地回头。
谢兰升的姐姐迈着慢条斯理的步调走向她,弯下一点腰,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有点冒昧,但,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谢兰升伸手挡在乔改琦面前,把女友护进怀里,“你要干嘛?”
姐姐直起背来,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对谢兰升微笑:“问一下,不可以吗?”
“乔暮。”谢兰升怀中的乔改琦开口。
“是朝朝暮暮的暮吗?”
得到乔改琦肯定的答案之后,谢兰升的姐姐又问她的妈妈是不是姓周。
谢兰升和乔改琦不知道她姐姐在说什么,直觉让前者搂紧乔改琦不希望她回答,本能让后者点头说是。
谢兰升的姐姐倒抽一口气,脸上的笑意顷刻消散。她看了看乔改琦,又看了看谢兰升,“你没有告诉过你女朋友我叫什么名字吗?”
谢兰升反问:“我为什么要说那个?”
谢兰升的姐姐走上前一步,“好像要重新做自我介绍。”
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兰升的姐姐已经开了口。她不给任何人缓冲的机会和余地,赤/裸裸地坦白:“我叫周兰倩,是你的妈妈。”
阳光不知是在何时不见的,阴云笼罩着大地。风呼啸着吹开咖啡店的大门,寒气灌进谢兰升和乔改琦的衣服里。
十一月的天气不该有雷暴了,但天空中确实响起雷声。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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