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昱回公府的第二日,沈澈从刑部回到大理寺已是日昳,前衙院里一踏进去就看见一抹身影立在银杏树下,柔暖的日光将他身形勾出一圈金边,金黄的银杏叶随风滚落在他脚边。窃蓝的长袍,束高的长发,长身玉立,衣袂飘飘,如诗如画。
那个十二岁的小子突然长成了。
沈澈看的怔住,身边有下属路过颔首喊了声:“沈大人!”
言昱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身,正对上沈澈的眸子,目光在相隔两丈的空中相接,沈澈没有说话也没动,心中思忖,小子不是无召回京吗?大摇大摆来大理寺又为何事?
言昱转过身,大步流星过来立在沈澈面前,说:“手!”
沈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狐疑的望着言昱。
言昱抓起沈澈的左手,将一团棕褐色的布拍在沈澈手心,开口:“这是刺客头上扯下的,查查布料兴许有用。”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沈澈低头看着满是干掉的血渍的两截发带,无端端又想起那天给言昱拆绷带的事来,有些耳热。十几日前遇刺,他不是没去过那晚现场,可幕后之人太过谨慎,等他去时早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未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手里仅有的线索是言昱当初夺下的那把刀,还有现在手里的发带。
沈澈这些日子忙着公事,未曾郑重答谢过言昱,那一晚若没有言昱,他大概就命丧平康坊的高墙下,少见的他有些许良心不安,他竟然不知自己还有些良心。
手中卷宗交给下属,便出了衙坐车往西市去了。
这边言昱出了大理寺就打马进了宫。
言昱先于大军回京,本就不妥,按照安宁郡主的意思,与其有人在圣人面前搬弄是非作文章,倒不如他自己去面见圣人领罪。
“末将言昱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言昱提袍撩摆,三拜九叩,礼毕复又端正拱手垂目跪着。
良久,圣人的声音从书案后悠悠的传过来,无甚情绪,“ 回来了?”
“是!陛下!”言昱也没动,等着圣人发话,心里七上八下。
圣人坐在案前批奏,提笔侧脸给总管太监李善递了一个眼神,李善颔首将所有宫人带出尚书房,并亲自守在殿外。
见此情状,言昱稍稍安心下来,算是能逃过一劫了……吧……
“言昱,你可知罪?!”圣人的声音还是这样,轻飘飘的,慢悠悠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言昱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末将先于大军回京,特来请罪!”说完言昱右手按着左肩狠狠咳了两下。“另,裴耀广将军有密信交托末将,敬呈陛下。”
“呈上来!”圣人搁下手中的笔,看了言昱一眼,抬了抬手,示意下面跪着的言昱。
言昱撩袍起身,左腿趔趄了一下,他从袖中摸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件,行至御案右侧,躬身垂首双手托至额心。
圣人向右踱几步,抬手取了信件,圣人略略迟疑一下,封信漆印既非将印也非裴耀的私印,而是裴耀匕首鞘端云团纹,匕首是曾经圣人还是皇子时赠予裴耀的。他顺手取了纸刀当着言昱的面拆信,言昱赶忙退下去继续跪着。
圣人看信有些慢,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眉头微蹙,面上似乎无甚变化,看罢取了桌旁的火折子点燃,将信烧了个干净,这才抬手示意言昱起身。
言昱撑着地起的有些吃力,他窥测不到圣人的情绪,更无法以此推断密信的内容。
言昱不由思忖信里到底写了甚?裴将军的信说了无关紧要的话,还是信中有犹不得了的事,需要烧掉?要不是裴将军当时再三叮嘱这是需要面呈圣人的密信,他高低得打开看看。
圣人比五年前更像一个圣人,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
“李善!”圣人低沉的声音在许久的沉寂后响起。
大总管李善推门而入,躬身道:“陛下!”
“去跟贵妃说一声,朕去她宫中用晚膳!”
“陛下!方才贵妃遣人来过,说是备好晚膳请您过去呢!”
“言昱随朕一同去!”
言昱赶忙谢恩,跟着出去了。
圣人的仪仗极尽简单,随行两个亲卫和几个内侍,一行人步行前往关雎宫。
“言昱去边关多少年了?”圣人边走边问跟在右边的言昱。
“回陛下!五年零两个月!”
“五年啊……”圣人轻叹,侧头看了看言昱,眸光闪过点点涟漪。
一路无言进了关雎宫。
“臣妾恭迎陛下!”得了口信的珍贵妃早早在宫门口等着了。见圣人过来,喜笑颜开,恭敬行礼。
“爱妃快免礼,你身子单弱,以后莫要在宫门外等朕。”圣人扶起贵妃,旁若无人般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进了膳厅,一应膳食刚巧备妥,圣人拉着贵妃坐下,留了言昱,其余人全部遣走了。
“一晃眼,昱儿竟……长这么大了!”贵妃拿公筷给圣人夹了菜,感叹了一句。
“五年了嘛!昱儿长大了!不过姨母,您怎么还比从前更年轻好看了呢?”言昱眉眼弯弯,笑得真诚。
“越发油嘴了……”贵妃嘴上嗔怪,可还是被言昱逗得双颊一片红晕,抬手也给言昱夹了菜,越看越亲,仿佛这五年的分别不存在一般。
“朕记得,昱儿去北地那年十二岁,也就刚比尚书房的书案高一些!”圣人面上彷佛也慈爱模样,跟方才在尚书房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姨丈您记性真好,昱儿这几年在边关,甚是想念姨母和姨丈!”言昱感觉圣人态度比刚才好些了,胆子也大起来了。
“昱儿,不可放肆!”贵妃被言昱一句话吓得拽着言昱的袖子,当场就要跪下:“陛下恕罪,昱儿少小离家上阵御敌,无人教授宫廷规矩,望陛下开恩恕罪……”
“不打紧!都是自家孩子!”圣人扶住贵妃重新坐回桌旁,面上温和,不见任何愠怒之色。
“您要是我父亲就好了,宽和仁爱,不像我爹,得知我先行回京,那脸色,要不是祖母在旁,我准保屁股开花!”
“哈哈哈……”圣人被言昱逗得一阵大笑,伸手摸了摸言昱得脑袋。
“姨丈,方才在御书房,没好讲,昱儿其实半个多月前就回京城了,只是当时恰巧遇见歹人刺杀大理寺寺丞沈澈,昱儿挺身而出惩恶扬善,受了伤下不来床,所以,进宫就推迟至今……”
“受伤了?伤在哪里?重不重……”贵妃一下子泪盈盈得,神色急切。
‘坏了’言昱心里咯噔一下,他忘了他家得女人呀全是水做的,不该在这儿说的。
“姨母莫哭,当时挺重的,这不是都好了嘛,就赶紧来看您和姨丈了!您再哭,姨丈该罚昱儿了!”言昱拿袖子给贵妃拭去泪水,赶忙哄着。
“宁儿莫哭,昱儿长成顶天立地雄姿英发的好儿郎,当以为荣!”圣人轻轻拍了拍贵妃的肩膀,语气无尽温柔。
“昱儿,你方才说的是大理寺寺丞?”圣人若有所思。
“嗯!沈澈!我也不知晓他办啥案子,刺客可是下死手的,亏得昱儿武艺高强,您差点就少了一个股肱之臣啊!”言昱言语间不无得意。
“昱儿!”珍贵妃无奈看着这个外甥,再看看圣人,叹气:“陛下,您还夸他呢?这孩子尾巴都翘上天了!”
……
膳毕,圣人嘱咐爱妃先歇息片刻,自己去偏殿看言昱。
御医惊叹言昱小小年纪满身大大小小的伤疤,仔细察看把了脉,思索着开些什么药,这时偏殿的门打开,圣人进来了。
“叩见陛下!”花白胡子的老御医正要跪倒,被圣人扶住胳膊。
“刘医正不必行礼!”圣人眼神递给老御医,老御医心领神会退出去了。
言昱此刻只着了一条外裤,圣人进来吓了一跳,御驾之前衣冠不整,那可是欺君,正手忙脚乱准备穿衣行礼,被圣人按住肩膀。
圣人按着言昱的右肩,立在他身后,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疤,叹了口气:“昱儿,这些年……受苦了,往后进宫多陪陪你姨母!”
“……是……陛下!”言昱也没动,只嘴上应了,他大概猜到裴将军信里肯定为自己说尽好话,若非如此,这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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