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子越往事(二)

小五成为祁子越的第一天,就犯下了大错。她把祁越泽书房里的花瓶给打了。

说来也怪,她明明是去擦花瓶的,这东西却滑溜溜的像长了脚,一连串向后滚去。

“噼里啪啦”,半面红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摔了个干净。

小五傻了,她想自己马上就当不成祁子越了,恐怕马上就会被赶出去,重新做她的小五。

但是闻声而来的祁越泽没有生气,他把她从太师椅上抱下来,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花瓶太高就不用去擦了,万一砸到你怎么办?”

小五还呆呆地看着他,祁越泽亲昵地摸了摸她扎得乱糟糟的头发:“子越,听明白了吗?”

他们的距离未免太近了,祁越泽身上的味道像被太阳晒了很久的麦田,是暖洋洋的。

小五贪恋地在他袖子上蹭了蹭,重重点了点头,她确定,她就是祁子越了。

在这个家的日子,说有趣谈不上,但也不至于无聊。祁越泽只是偶尔会来,来了也并不要求她什么。她只用给他做两个小菜,温一壶酒,他与她一同吃过了,便可以一整天呆在书房里,子越就在院子里晒太阳。

到了晚上,照例是她要温床的,其实她模模糊糊知道应该会做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过,祁越泽每次只是抚了抚她的脸颊,便翻到一边安稳睡去。

他不来的时候,子越就在院子里种花,去厨房研究新菜式,到他的书房里去看他写的字,有的字墨痕虽干,却歇斯底里,像汪着一汪泪。

她学着他的样子拿笔,她不认得多少字,但她努力地去认他笔下的字,努力回忆他下笔的方式,一笔一笔,终于与他的字越来越像。

转眼,秋风起了。

这天也是个好时节,街上张灯结彩,虽然子越被告诫过不要随意出门,她还是忍不住想跑到街上看热闹,没想到圃一出门,便与人撞了个满怀。

那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子越讶道:“你怎么来了?”

这不奇怪,祁越泽从来没有在节日的时候来过,尤其是今天中秋团圆,子越满以为他是不会来的。

“乘我不在想溜出去玩?”

祁越泽一把抱起了她,向内院走去。子越仰着头望天,一轮圆月高悬,满庭桂子清芬。

那天晚上祁越泽是拥着她睡的,子越没睡着,一直睁着眼睛,她知道祁越泽也没有睡着,但他们都没有说话。

直到鸡鸣第一遍的时候,黑暗中,子越感到祁越泽坐了起来。

“你跟我多久了?”

“八个月。”

子越答得很快,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是我存了私心,把你圈在这个鸽子笼里,我觉得不安。”

子越没有说话。

“我本来想多留你几天,现在看来不行了。”

子越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好像看到了她睁着眼,伸手抚她的眼睛,他的手心很烫,露在外面的那节胳膊却很凉。

“你听我说,我书房的抽屉里有个金匣子,墙上那幅尊者像后面有十张当票,你明天就去把它们都换成现银票,然后不要再回这座院子,出城去,走得越远越好。”

子越去触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祁越泽突然说不下去了。

卧房里很静,静得子越听见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有哽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她错愕地抬头看,只感觉冰凉的东西滴在自己脸上。

“子越,其实我很怕死。”

“我真的很怕。”

子越抱住了他,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脸上,第一次感觉到这是一个离她最近最近的人。

鸡鸣第三遍的时候,祁越泽走了,他穿衣服的动作很慢,好像在拖延着什么。

子越坐在床上,她没有起来送他,他也没有回头看她,穿上靴子,径自开门走了。

那天上午子越一直躺着没有起来,直到中午的时候才出门去办事,金匣子里装了十锭金子,五锭去当铺里赎东西,典出来的有两套古籍,十二幅字画,还有一匣金钗珠宝,最后取出来的是一个檀木盒子,她打开得猛了,一个金物件跳了出来,蹦到了地上。

是一只金鸟儿,翅膀上带着斑斑血迹,还在嗡嗡转动,子越只看了一眼,大脑便一片空白,小姐姐,花篮,金灿灿,血……

她骇然地退后,连盒子也跌落在地上,盒子上的几个大字在日光下波光潋滟。

关昱梧印。

这几个字她从前也在祁越泽的书房里见过,看过他面无表情地写,听到他微微的叹息。

关昱梧,关昱梧。

那天她没有去把东西换成银票,她把字画珠宝分成几份,埋到了她住过的破庙边,埋到了轩雨楼后头的菜场里,她总觉得祁越泽是要回来的,这些东西,早晚要交还给他。

但很快,她知道自己错了。

风声是第二天就起来的,她正在街上闲逛,突然听见马蹄乱响,高头大马上皂袍的人高喊着:“回避!回避!”

她缩在墙角,看到众人护着一顶轿子飞驰而过,那轿子檐上四角都装着金鸟儿,随着一骑绝尘颤动不已。

“啧。”行人有识得的,颇为不屑地说,“金鹧鸪来了,又要变天了。”

原来那只金鸟儿是鹧鸪鸟……

她突然想到了祁越泽,脑子一片空白,这些人是去找祁越泽的吗,是吗。

她下定决心,向自己从没去过的方向狂奔起来。

祁府在城东,她从来不往城东走的,现在她却只盼着自己有千里马的功夫,能快到城西,看看他好不好。

但来不及了,她终于到了祁府前面,高门长阶,碎瓷断瓦一路撒下来,门上贴着封条,已是人去楼空了。

她呆站在祁府门口,邻人有好心的,过来拉她:“小姑娘,别到这里来玩,不吉利的。”

几个看热闹的大婶小娘凑过来:

“是啊是啊,祁老爷子从前做那么大的官,也被像押犯人一样押走了,何况我们这种平头百姓……”

“谁说不是呢,真可怜见,祁家公子走的时候还护着他的娘子呢,硬是被分开了……”

是吗?子越听着这一切,只觉得木然,她问道:“他们还会回来吗?”

“这……”大家都面露难色。

暮色四合了,月上枝梢,才过中秋的月却似乎更圆更亮。子越坐在祁府门口的台阶上,夜凉如水。

有个老乞丐过来了。

子越本来没有注意到他,但是老乞丐围着祁府大门转了几转,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子越身上。

“你是祁府的人吗?”

子越愣了,她不知道自己算是还是不是。

“你是祁府的人吗?”

老乞丐又问了一遍。

子越终于开口了,她说:“我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就像她也不知道祁越泽为什么要赎她,赎了她为什么又不收了她,只把她藏在一所别苑里;同样的,她不知道既然祁越泽有心放了她,又为什么会要她,大难当头,为什么要把那些银钱托付给自己?

这些问题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老乞丐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祁子越。”

“呵。”老乞丐笑了一声,他的声音缓慢而威严,与他肮脏的外表大相径庭。

他说:“孩子,你快点离开这里,从今以后,你恐怕要忘掉祁这个字了。”

之后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她离开了,籍由着祁越泽留给她的字画珠宝,她很快开起来一个珍宝铺子,说也奇怪,自那件事后,她一改往日的寡言,变得伶牙俐齿,也开始在做买卖上左右逢源,甚至有东京的客人专程来她这里典宝买宝。直到上一家铺子走了水,她才带着家什下人来到了十四桥,算来已是第五年了。

乡间地方,生意没有那么好,但静谧安稳,赶集来买首饰的多是嫁娶家户,喜气洋洋,她看着也觉得愉快,好像生活一直便是这么恬淡平和的。

直到那位关小姐出现。

当她的那只荷包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看到了上面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四个字:关昱梧印。

那一刻小姐姐的血,祁宅的碎瓦一齐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里的恶寒让她想干呕,但终究还是挂上了一脸笑,悉心招待,甚至努力地去迎合关雨执的奉承。她是关昱梧的什么人呢?看到她身边那个木讷稚气的女孩子,她没来由地为她担忧,但又能怎么办呢?

那个荷包子越并不知道价,给出一锭银子完全是试探,但那女孩坦然收下了,对“关小姐”的称呼安之若素,子越心知她大概是关昱梧的女儿。待到送走二人,她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让鹿宁把她们用过的碗碟统统拿出去扔了,然后马上计划着搬走。

但没想到,仅仅第三天,她就又来了。

这一次来的,还有她头上那只光华灿烂的。

金鹧鸪。

雨已经停了。

子越从房里出来,她站在门口,房间里的幽暗映衬下,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说:“鹿宁,溪竹,拿纸笔与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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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子越往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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