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英雄

余田生被自己的想法搅得心神不宁,就连想去医院看看,又怕自己无法面对那样的谢寄而作罢。

还是奶奶给罗妈妈打电话拜年,听罗妈妈说了什么,转头给余田生转述:“我之前怎么说的,那孩子福薄,又病了。你罗妈妈在医院里守着呢。”

余田生心头狂跳,装做事不关己的样子问:“罗妈妈真辛苦,那么多孩子,谁病一下她都得看着。”

奶奶叹气:“她这一辈子都给福利院了。”

余田生到底没敢问谢寄怎么样了,但不问也放不下,心里两个声音来回拉扯,让他寝食难安。

他失眠了,在大年初二的晚上,隔壁房间奶奶已经打起了呼噜,他直挺挺躺在被子里,脑子里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的画面。

奶奶养大他不容易,奶奶希望他挣钱结婚,他辍学奶奶着急打他……他想养小狗,小狗却变成了谢寄的脸……

迷迷糊糊间,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余田生猛地睁开眼。

一开始只以为谁家这么缺德半夜杀猪,再细听却是奶奶在外面扯着嗓子问谁掉河里。

余田生彻底惊醒,一骨碌从被窝里起来,裹上外套就往外走。

村里有条余庄河,五六米宽,河床不涨水的时候深不到一米,但洪水期或者河床稍深的地方也有一两米。

这河除了灌溉,平时还是村民洗衣洗菜的地方,夏天更是孩子们的欢乐场,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就不知道这大过年的,又是三更半夜,怎么会有人掉河里。

余田生腿没好利索,走得不算快,快到河边才追上奶奶,奶奶一见他,二话不说捡起石头就扔过来。

“回去!谁让你来的?”

余田生拢着衣服往边上躲。

河边已经有不少人,都是听到动静赶过来,有人打手电往河里照,有人随便捡了什么棍子往水里划拉。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是冬天,又才下过大雪,河水正丰足,况且村民围着地方根本是个水鬼窝子。

老人口里的水鬼窝子是水鬼藏身的地方,所以从小到大,余田生都被奶奶警告不要靠近,就怕喂了水鬼。

但其实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口水井,后来因为河床改道被吞并,成了河床的一部分。

因为是水井,水鬼窝子确实很深,里面的水常年不动,所以从水面上看这一处颜色要比别处深一些。

掉下河的是村里王奶奶的外孙女,老人家哭着说是跟孩子吵嘴骂了几句,孩子就想不开自己跑出来,她眼睁睁看到她掉下去。

人群有人咋乎:“这么深,又这么冷,真掉下去都不用找了,活不了……”

王奶奶两眼一翻,奶奶在旁撑着她,一边掐人中一边骂人:“光出张嘴,神仙来都晚了。”

余田生心里直打鼓,既怕水鬼窝子,又怕再耽误就真的晚了。他避开人往河里那处看了看,最后头脑一热,丢下外套就从河岸上跳了下去。

“余田生!”

余田生不确定是不是听到奶奶喊他,但这声音随着那些七嘴八舌的讨论很快就被水隔绝了。

耳根清静,心里的念头倒是越发清晰,沉下去,救孩子!

托从小在就这河里泡大的福,余田生水性很好,但饶是如此,要在这漆黑冰冷的深水里数次沉浮还是够呛。

大概也是孩子命不该绝,余田生再次憋气下潜时,很快就捞到一样东西,是孩子的腿。

他不敢抱人,只拖着人往上游,光亮刺眼的瞬间,呼喊声也随之灌入耳朵。

他们上来了。

孩子被等在河岸的几个男人合力抱走送医院,余田生听到噪杂里有人喊了声“活着”,自己也像濒死中又活了过来。

他伏在河边喘气,差点体力不支要栽倒,身边一个爷爷捞了他一把。

奶奶就是这时候冲过来的,扒开扶他的人,一巴掌甩在余田生脸上。

“诶诶,永秀你怎么能打人,他刚救了孩子这是积了多大的福,你这……”

奶奶崔永秀转头狠狠瞪那大爷一眼,什么话都不说,转头就走,因为太生气还差点把自己绊倒。

大爷叹了口气,拍拍余田生的背,劝他:“别怪你奶奶,她也不容易,唉。”

余田生哪里不知道,奶奶这是吓怕了,要不是真做了好事,她估计都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

打死总好过淹死。

因为余田生他爸就是淹死的,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岁,他爸给人干活喝了酒,赶夜路掉进池塘里,隔天才给人发现。

所以奶奶从小就耳提面命,不让余田生靠近河边,后来拦不住才改口不让他靠近水鬼窝子。

余田生什么都知道,对奶奶这一巴掌也就一点都恼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后怕。

万一呢,万一他也上不来,奶奶以后怎么办?

余田生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那时候光想着一群人里他最年轻,不下去以后要招人口舌,却完全没把奶奶放在心上。

边想着边**地回家,冻也没感觉了,余田生只想跟奶奶道歉,但回到家里,奶奶把她那边的门一锁,他怎么求都没求开。

奶奶铁了心不理他,余田生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也躺下了。

只是这一夜注定无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对不住奶奶,后来又想到医院里的谢寄,无力感突然席卷而来将他吞没。

天亮后家里来了好多人,吵吵闹闹,余田生起来才知道是周围邻居听说他跳河救人都过来沾他的光。

余田生哪里想到这种场面,顶着鸡窝头匆匆打声招呼就缩回了房间,屋外奶奶气还没消,但架不住邻居一口一句英雄,她老人家倒茶招待一点不含糊,嘴里却没少骂。

“什么英雄?上来了是英雄,上不来只能作鬼雄。他想当这个英雄至少先问过我,等我死了爱怎么当随他便!”

余田生隔着门听得哭笑不得,他哪里想过那些,他但凡多想一点,当时估计也没勇气下去。

下午家里又来了客人。这回来的是正主,王奶奶领着外孙女提着大包小包,一进门就要给奶奶和余田生磕头,余田生没躲开,那孩子笔直跪到他脚边,哐哐磕了两个头。

奶奶在旁边着急,边拉孩子边骂余田生:“你傻啊,她辈分比你还大,这头磕得算什么回事!”

小女孩叫余青青,已经**岁,脑子有点问题,能听懂话,就是不会正常沟通,此时听到奶奶这样说,梗着脖子又要跪下去,一边犟着:“就磕就磕。”

两个老人哭笑不得,余田生拉了把椅子给余青青坐,她仰着头盯着他,目光直得让人不好意思对视。

余田生跟这小孩几天前才见过一面。

那天他从山上下来,看到她一个人在路边堆雪人,但怎么都堆不好,他好心过去帮了把手,结果这孩子不但不说谢谢,还一脚把雪人踢倒了。

谁能想到才几天她就掉河里,还是他给拉上来的呢。

旁边两位奶奶不知道聊什么各自抹起了眼泪,余田生跟余青青只能大眼瞪小眼,余青青那双眼睛木木登登,愣是把他看得喉咙发痒,这一咳就没能停下。

说起来也丢脸,落水的余青青没事人一样,余田生这个大老爷们却倒下了,倒得理直气壮,倒得他一刻都不想等地要上镇医院。

新年的医院比平时冷清很多。

值班周医生是个大姐,余田生之前住院她也照看过,今天一见面就拿他开玩笑,问他都功成名就了打算什么时候娶她表妹。

余田生两眼通红,嗓子像被钢丝球刷过,哭笑不得:“还功成名就,我这瘸着腿又半条命都咳没了,您表妹哪里想不开您开导一下。”

周医生一边刷刷写病历,一边笑说:“你现在可是大英雄,全镇老少都知道你跳河救人……”

余田生听不了半点,拿上单子逃了,结果输液室护士也拿他当宣讲对象,给旁边哭鼻子的小孩树榜样,转头也笑他:“怎么大英雄还亲自过来输液?”

那也找不到人代替啊。

余田生不想继续被当猴看,自己举着瓶子又逃了。

他生病不假,急着来看人也是真的。

谢寄还没出院,看状态比进来那天好多了,靠在床头上听罗妈妈不知道说什么,余田生进门,他一抬眼睛目光对个正着。

余田生有些尴尬,晃晃手里的药水笑着说:“小鬼,输液室人太多,来你这借个地儿坐坐行不行?”

谢寄目光落在余田生手上,仍然没什么表情。

倒是罗妈妈忙从椅子上起来,招呼余田生:“你来这儿坐。哎哟,你这是冻到了吧,三更半夜的水多凉,我听得都吓死了……”

果然就没有不知道的人,余田生心想余庄河怕是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凶险过。

他忍着羞愧跟罗妈妈简单说了那天的事,抽空拿眼睛瞄谢寄,这孩子却是一点不感兴趣,头已经转开看窗外去了。

余田生问罗妈妈他的状况,罗妈妈叹气:“好是好些了,但还得住几天,就怕回去又反复。”

“那就听医生的,好了再出院,”

余田生心里盘算了一下,镇上住院虽然不贵,但时间长了开支还是不小,他准备能帮一点是一点。

罗妈妈见谢寄没留意,偷偷给余田生笔划了一下,他有些惊到,怎么在医院也能掉床,罗妈妈嘴唇动动,苦着脸表示她只出去上了个厕所。

余田生喉咙痒得厉害,出门去咳嗽,罗妈妈给他拿了杯水出来,得空给他解释:“哎,他那小心思,我怎么会不懂。这几天我都不敢离开。”

余田生半真半假地咳着,心里一阵阵难受。

那孩子不是不爱自己,是从没有真正被爱过的人根本不懂得珍惜自己。

谢寄是,余青青大概也是。

罗妈妈要回福利院一趟,余田生自告奋勇留下。他回到病房,谢寄已经背对着门口躺下了,被子拉到下巴上,正目不转睛看向窗外。

他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窗外就只看到院子里一株早掉了叶子的枯树,再往上就是灰扑扑的天空。

大概还有一场大雪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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