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姐的房子是全包,从拆旧开始到最后拎包入住,报价倒比市场价还略低一点。
简而言之,事不少,钱不多。
赵小海一身全副武装,边叮叮当当忙着卸旧橱柜,边跟旁边拿着纸笔尺子琢磨的师父抱怨。
“……又是这样,你就不能稍微多要点吗,怎么能就紧着够本来,哪个老板这样做生意啊……”
余田生在本子上涂涂画画,抽空回道:“啰嗦什么!钟小姐是陈光明介绍来的,这里边有人情在,我还人情。你们的工钱该多少是多少,又不欠你们。”
“怎么又是人情,师父你到底欠了多少人情?陈光明也是,那么大个老板,漏一点都够我们吃的,可这么久不也就这一个吗?”
赵小海抱怨个没完。
“师父你也学他精明点吧,别的无所谓,我就想着做完这个能换个好点的手机,我那些哥们……”
余田生懒得跟他废话,埋头把数据又复核了一遍。
其实赵小海想什么他当然懂,可要指望这一个小工程发财本来不现实。他才刚独立做项目,攒口碑最重要。
奔着给自己团队做出个“精品”案例,这房子的每一个工序每一种材料,余田生都要一一过目亲自落实,这样一来更恨不得把自己忙成八爪鱼。
陌生电话打进来时,余田生正一脸严肃给底下人断案。
团队里一个年纪大点的工人嫌赵小海挑刺,有错不肯改,赵小海说几句他觉得没面子,当场摔东西不干了。
余田生把手头活暂停,忍着火听两人各说各话,又问了另外几个工人,最后转回老哥:“真不想干了?”
“不干了!”老哥梗着脖子,“他娘的,你看看你问的这几个人,哪个不是赵麻子找来的,他们不帮他儿子说话会帮我说?老子不受窝囊气!给我算工钱,拿钱走人!”
赵小海还没碰到过这种事,看真要走个人,多出的活肯定得他们几个人分摊,再说不就吵几句嘴吗,哪能真把人工作搞没了,那不是缺德是什么?他越想越心虚,最后还流下几滴猫尿来。
余田生看到愣了一下,莫名烦躁,一眼都不想再多看,拿手机算好工钱转给老哥。
钱是给了,但话还要说清楚,余田生沉下声音:“赵小海是我带的,他有错我肯定骂,但今天这事他没错,按你这个走线肯定有安全隐患,以后真出了事要人负责的时候,是找你还是找我?”
余田生说着亮出转账界面,电话正好进来,他没接,继续说:“钱我转过去了,只多不少。老哥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底线,这个活就到此为止,以后还有项目再说。”
那老哥气性大,收了钱还要阴阳怪气:“乡里乡亲算什么东西,以后有活你们也别喊其他人,自己家包圆就行了,大舅子小舅子老丈人,一家人肯定好说话。”
余田生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道:“我看你年纪大还多算你工钱,什么老丈人小舅子,少扯这些闲话!”
赵麻子支支吾吾解释:“……跟他说不听……”
那老哥骂骂咧咧拎东西走人,余田生气不过,再看赵小海一脸傻样,更来气:“还有脸哭!管几个人管成这样?要不要回去找你妈哄你!”
“他妈只会骂他没出息。”赵麻子接话。
赵小海不敢顶撞余田生,只冲他爸吼:“你闭嘴,不是你喝多了跟他们说我姐,他会知道那些事?”
余田生懒得看他们父子狗咬狗,看到手机又响起来,压着声音骂了赵小海一句,走开去接电话。
“您好,我是……”
“哈,你总算接电话了!”电话里的女声清亮兴奋,“田生哥,猜猜我是谁?”
还用猜?这声音余田生一听就听出来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秦小姐,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你知道是我啊田生哥?”温妮一口一个田生哥,就怕人听不出来一样,“哦哦,说正事,我打电话是想问你有没有空见个面,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一个小时后,咖啡店门口。
余田生对着电动车后视镜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
刚洗的澡头发还有点湿,衣服也换了,白体恤外套的牛仔衬衣,裤子是灰色运动长裤,鞋子有点脏但也来不及回家换了。
因为要见的人是秦温妮,他不想给对方留下邋遢的印象。
可饶是这样一番打扮,站在高大上的咖啡店门口,余田生心里还是打起了鼓。
他是个土包子,上一次进咖啡店还是好几年前,人家让他想喝什么点什么,他看了半天愣是只敢要了一杯水。
余田生推门进去,咖啡店里人不多,柜台后的男女服务员同时扬着尾音喊“欢迎光临”,远处角落里马上站起一道身影朝他招手。
“这里,田生哥。”
秦温妮已经迎上来,很自然地挽住余田生胳膊,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看他,笑问道:“田生哥,你还特意打扮了?头发是湿的。”
见服务员笑得暧昧,余田生脸迅速涨红,很不好意思:“秦小姐别笑我,我在干活,接到你电话总不能脏兮兮地过来。你喝什么,我请你。”
“我已经点好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点了拿铁,咖啡味不浓的。”
温妮拉着余田生落座,余田生觉得不好离太近,还是挪到对面坐下,一边抱歉道:“怎么能让你请我,我是……”
“你是大哥我知道,”温妮笑着接道,“以前在学校你也老这么说。我还记得你给我们买早餐,各式各样的,那时候我肯去上课都是想看你准备了什么早餐。”
“你还记着。”
“记得。不,应该说是记忆犹新。”
余田生笑笑,无意回顾过去,问正事:“秦小姐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上次要交换微信,还被人嘲了一顿,最后也没换成。
“我问吴院长了。其实早就拿到了,但我最近不是出差了嘛,早上刚到就来找你了。”
余田生莫名紧张起来:“什么事这么急吗?说实话你在电话里说要我帮忙,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
温妮一脸神秘,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余田生,他看了一眼,字是认得,但还是不理解。
“画展?”他问
“对,画展。”温妮身体往前倾,兴致勃勃指给余田生看,“田生哥,你看这是合同,代理合同。我一个朋友是画家,终于答应来国内办展,我是代理人。”
余田生不懂艺术的东西,但还是替温妮高兴:“恭喜你。你的朋友也都这么厉害。”
“是,都很厉害。”温妮眨眨眼睛,“所以我马上就来找你了呀。”
“不,不是,我哪里……我是说,我哪里能帮得到你呢?画展我不懂。你也看到了,我就会刷刷墙什么的,最多砌房子,你也用不上……”
“谁说的!”温妮坐回去,把文件压在茶几上,表情也认真起来,纠正道,“田生哥,那是谢寄说的气话,你怎么能那么想!砌房子刷墙怎么了,我连这些都不会呢!”
她一个千金小姐,不会这些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她愿意跟他坐在这里说这些。
余田生羞愧又感激,不再客套,问道:“画展的话,秦小姐觉得我能帮什么?”
“布展。”
温妮大概讲了一下这个工作要做的事情,但余田生听完没有立即说话。
他不知道温妮找上他,有多少成分是因为他本身,但他确定这其中一定有谢寄的原因。否则像画展这样高端优雅的事情,跟他实在八杆子打不着。
“秦小姐,”余田生决定开诚布公,“你是看在谢寄的面子上来找的我吧?”
温妮一愣,他接着又笑,有些不好意思:“不怕你笑话,我想来想去,也就是因为我跟他有点渊源,而秦小姐你跟他又关系匪浅,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通你把这件事交给我的理由。”
温妮端起咖啡杯凑到嘴边,眼睛却从杯子上方看余田生,下一秒她就放下杯子笑起来。
“田生哥,你愣要这么说,我也不否认。”
果然如此。
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余田生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起来。
难受的是明明知道那个人现在一定恨透了自己,而自己也确实对不起对方,却还是坐在这里讨论是否接受因他而来的另一个人的好意。
“秦小姐,”余田生心虚地垂下视线,“我还是,还是不能……”
温妮却打断他,笑着问:“田生哥,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如果你能回答我,我也可以回答你任意一个问题。”
“啊?”
“你结婚了吗?”温妮眼睛弯弯,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不可以拒绝回答,因为我很想知道。”
余田生头皮像过了一层电,一部分是因为尴尬,另一部分则是因为突如而来的记忆让他心虚。
温妮往前凑近一些:“田生哥?”
他点点头,感觉脖子都要折断一般,沉重又无奈:“结了。几年了。”
“哦。”温妮拖长声音,“那孩子呢?几年了应该有孩子了吧?”
“有。一个男孩。”
温妮拍了一下手,兴奋得有些夸张:“真的?真的已经有孩子了?还是个男孩?!田生哥,孩子像你还是像妈妈?你知道吗,我以前就想你以后有孩子会是什么样,你这么好的人,肯定对孩子很好很好。天啊!”
余田生端杯子喝咖啡。第一次喝这东西,竟也没觉得难喝或者好喝。他现在实在有点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秦小姐,不然你还是,再找其他人,我怕我做不好……”
“田生哥,孩子跟你一起住吗?”
因为同时开口,温妮跟余田生相视一怔,接着又都笑了。
温妮好像很开心,不过也没忘了刚才的约定,狡黠一笑:“田生哥,你可以问我一问题……也可以很多个,但我不一定回答。”
余田生只觉得局促,是那种话已经到嘴边却又觉得没有立场的局促。
“我,我没什么想问的。”他笑笑,“秦小姐看起来还跟那时候一样,应该过得挺好的……”
她跟谢寄,看起来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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