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被叫做人类吗?还是披着人类皮囊的妖怪?到时候就算你有意识,那个意识是来自‘水’那部分的你,还是‘妖怪’那部分的你?”
他脸贴着地,鼻子嗅到泥土里细菌腐烂的臭味,有蚂蚁沿着草尖爬进他张开的嘴里。
夏井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他觉得是因为自己脑袋不清醒的缘故,听上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小时候做的家庭手工作业里的纸杯电话,站在一楼通过连接纸杯的棉线跟二楼的人讲话时听见的模糊声音。
那个还是小孩的他做完就发现,纸杯电话的距离拉不了多远,而在纸杯电话能够听得见的范围内,只用提高声量对方同样能听见。
不过那时候的他很喜欢自己做的玩具,在上面画了飞机的图像,把纸杯电话放在书包里带了整个学期,可是愿意跟他玩纸杯电话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去玩新玩具了,他放下纸杯追上大家,后来再找到的时候,纸杯被压瘪在书包最底下,掏出来时已经压烂了。
尸首两处的蚂蚁在舌面上炸出酸汁,他咽下口水,闻到刺鼻的硫磺味,硫磺的气味浮在河流表面上。
夏井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于是他将耳朵紧紧贴着地面,如同小时候耳朵用力贴着纸杯一样。
他听到地底有声音,哒哒哒哒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应该很熟悉这个规律的节奏,可是一时回想不起来。
“啊说起来,酒吞童子还是人类时也被认作是英俊的少年,但成为妖怪后形容它的词就变成了:喝醉酒般的红脸,头上长角,虎背熊腰,身高六米。是不是因为人类的他已经死掉了,死掉的同时,有新的妖怪从他身体里诞生。”
他爬着前进,蠕动到河边,凑得近了他觉得水面上气味变了,从硫磺变成了松节油的味道。
带来痒意的小虫子开始不甘示弱地突破皮肤,密密麻麻的黑色从他的毛孔下面钻了出来,疼痛让他张大嘴喊了两声,发觉没人来帮忙,又闭上嘴呜呜地低吟。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要被风从地上吹起来,黑色羽毛密密麻麻地覆盖了两条手臂。
他抓住河边疯狂生长的菖蒲叶,探出去看见水面上映照的人脸是歪曲的,波纹把他嘴部的映像拉出去好长,那好像不是他,是一张鸟脸。
你是谁啊?
他感到害怕,肩膀缩起来,水面里的鸟脸也在缩脖子。
“再爬要掉下去了。”夏井过来拽住他的后衣领。
他仔细想了一会,觉得水里的鸟脸不可能是他,于是抓起一坨土块扔向水面,扑过去想跟对方打一架。
水面变得浑浊不清,他大口喘气,被衣领勒停在空中没有扑过去。
他明白小虫子带来的疼痛是什么了,是生长痛。
“你知道有些妖怪食人吗,按照前面的说法其实它们不需要吃人,但人类总会担心有肉食动物要吃自己,然后意识深层的恐怖联想里就会加上食人,这就影响了妖怪。你再过一段时间,要是生出‘妖怪’的情绪,记得要压制住,你就会更像人一点。”
巫女在说话,嘴唇一张一合,但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像水槽里麻木开合嘴的淡水鱼。
他捂住耳朵,做出嫌吵的样子,巫女将他从水边提溜回河堤。
他仰躺在野草里,天空是红色的,厚厚的淡粉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应该站起身伸手就能碰到。红夜正中,月亮惨白的发着光,他思考了一会,觉得这应该是台灯。
“妈妈,为什么不关灯?我想睡觉呀。”他嘟囔着。
他想起了厚重红色的幕帘,橡胶的臭味,那是刚上高一的时候,他上的男校的体育馆。
那是开学典礼。
他在哪里?
他站在讲台上。
电视台的人扛着摄像机对着他,底下几百双眼睛盯着他,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他,介绍他的开学成绩是年级前五,他开始背诵开学讲稿,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湿。
底下同学的嘴也在一张一合,明明在听不到的距离,声音却直接钻进了他脑子里。
“怎么是前五在讲话,不应该年级第一吗?”
“噢暗箱操作啦,暗箱操作,他好像是哪来的小少爷吧,你看电视台都来了。”
“哈哈,那年级第一不就很吃亏吗。不过我是不关心啦,随便谁都好,讲短一点,快点从台上下来啊,站得累死了。”
开学后,他的绰号被立马定下来了,叫前五。
上课没人愿意答题的时候老师会点他名,问谁想要当班长时被同桌拉着举起了手,提到“五”这个字时有人会窃笑,放学后总有人来跟他换值日。
不知道他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该去怎么计算。
他们会一起勾肩搭背的上厕所,问他要不要抽烟,也会若无其事地把他推进其中一个隔间,锁上门后嘻嘻哈哈地像开个玩笑般走掉。
“哈哈优等生怎么答不上来题了,昨天手/淫过头把脑子射出去了吗?”
“前五不行啊,前五,你家里的老妈在哭诶。”
“池野,你这成绩让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啊。你跟我说,是老师有哪里教得不好吗?”
“……老师没有什么错,是我太笨了。”
下半学期他就转去了男女共校的高中,原因是他后面抗拒答题,一直交低分卷。妈妈看到他成绩下降,觉得那学校老师的教学能力不够优秀,再加上有熟人推荐说另所学校资源更好,那人儿子也在那里上学,他才转到了现在的学校。
“喂,你还好吗?”夏井把整把咒符塞进池野早纪嘴里。
他意识渐渐回笼,感觉到自己全身在发抖。
忍耐过去后,眩晕感也消失了,他按住脑袋坐起身。
“咒符先不要吐,含多一会。这是全部了,你要是再来一次,我可就没办法了。”
池野早纪摸自己的身体,手臂表面真的长满了严密地羽毛,这不是他的幻觉。
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惊恐的情绪在他体内膨胀,同时整个人很兴奋,内心产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池野早纪一把抓住上臂滑溜溜的羽毛,咬紧嘴里的咒符,眼睛闭上的瞬间,手猛地发力扯动。
“啊,啊,好痛,蜘蛛,蜘蛛……该死的!”
响起了肌肉撕裂的声音——
连根拔起的羽毛在身上留下一个个小洞。
瘦弱的身体喷涌出液体,温热的血顺着身体柔软的弧度汩汩地流入脚下松软的土,拔掉的羽毛被他扬了满地,
“我才不是这东西,恶心,滚开!滚出去!”他吐出咒符大吼。
池野早纪一边哆嗦一边手下用力,疼得大口喘着粗气,双眼充满血丝,但下手毫不犹豫,他觉得自己情绪调节器大概是坏了。
双臂的羽毛被清除干净,下巴和大腿那些生长了绒毛的地方也被他一并清理,他的精神无比亢奋,身体却因为无法承受剧痛一阵阵痉挛。
池野早纪成了个血人,太阳穴突突地跳,视野天旋地转,就要痛到昏过去。
在彻底昏倒前,他侧身看见夏井身后有个细长的黑影。
黑影散发出不详的气息,伸出长指甲的爪子要勾夏井的肩膀。
诶?
来不及提醒,眼皮上的血污流进了眼睛。
下一瞬,他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断掉。
=====
夏井走在返回道反神社的石阶上。
她提着下来时拎的编篮,里面的重物已经给人了,现下提起来轻轻松松。
天色渐黑,她继续往上走,赫然从树林里钻出一只野狐,溜达到夏井身边。
一人一狐狸并行了一段路,狐狸开口说话:“夏平大人说您这算离家出走。”
夏井挑眉,做了个“能奈我何”的表情,“我这是在兼职,是正经事。”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等他跟我道歉再说。”
又走了一段石阶,两侧的石灯笼亮起来,烛火将夏井的影子放大投下。
树林深处不时传来细微地诡异声响,夏井捂了捂嘴,“这里,怨气很重啊,看来曾经发生过大事件。你知道有种妖怪能把人肉眼看不见的蛋,生在人类身上吗?然后这种妖怪会一点点把人类的内脏吃干净,再从里面孵化出来。”
“您在说入内雀吧,跟刚才那个人有关吗?”狐狸甩了下尾巴,扫掉黏上的蜘蛛网,“那个人不看着没问题吗?”
“不知道呢,土御门什么都没跟我说。”夏井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耳朵,“没问题吧,池野家的女佣不是来了吗?不过他接下来大概不会好过,女佣说会把事情经过全部告诉家主。”
不好意思真的太困了,要昏厥了,明早起来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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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生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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