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纵使晏不笠恨不得把前日答应的事吞回去，最终也只是订了一张房。他们订得这间房绝对不算小，但只有一张床。
梁逢端坐在床头，闭着眼睛调息，羽扇般的长睫轻轻掩上。修士在打斗等消耗过多灵力情况下，会通过调息来平复体的灵力流。而梁逢作为当世首屈一指的大能，不过驭了一宿的剑，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晏不笠靠在床柱上，心想凤奚应该没骗他。
离开妖族的前夜，晏不笠和凤奚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安抚”，当他少得可怜的灵识进入凤奚识海之时，恢复了部分的往日记忆。
大约两百年前，晏不笠去过丹泽一趟，在丹穴山待了近半年，并和当时受“隙”困扰的妖族少主凤奚定了个约定——他将凤奚生出“隙”的妖丹移入自己丹田，并承诺去除“隙”后将妖丹归还。
而带他到丹泽的人是梁逢。
他们的相识很早，早在梁逢成为闻名天下的回雪剑尊之前，早在他灵智初开，歪歪扭扭刻下雪芽洞三个字之前。
凤奚告诉他，当年梁逢到丹泽是因为那时的他所修炼的道，有了生“隙”的症状。
晏不笠问他：“道生了‘隙’会怎么样？”
“对于修为道化神的修士来说，如果不受抑制，道树上的藤蔓就会将其越缠越紧，最后就分不清到底在修炼得到底最初种下的那颗树，还是后来的藤蔓了。也就分不清到底你行在修仙的‘道’，还是藤蔓控制你了。”
所以他是说梁逢现在的道中生了“隙”了吗？
晏不笠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他说：“不可能的，按你这么说，梁逢早该入魔。可在过去百年里，他的灵力非常中正平稳，没有任何不受控制的特征。”
凤奚懒懒勾起个笑，像是在讽刺，但晏不笠从中只看出来疲倦：“或许他过去没有，但他现在有了呢？”
所以按凤奚的说法，他当年为了阻止梁逢道心生‘隙’，主动提出将凤奚体内的妖丹移入他丹田。然后定下约定，离开了丹泽。
凤奚说这话时，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凤族的灵力顺着经脉流入四肢百骸，他浑身忍不住颤栗，脚背绷直，想逃脱丹田被灵力侵入的酷刑，却被拥得更紧。
凤奚说：“阿晏，你走后，我孤孤单单地等了好久。没过多久母后去世，夫君归隐，妖族长老都欺负我没了妖丹是个废人。”
“阿晏，我那时好想你啊。”
那这关他什么事？
晏不笠想辨驳，可才张开口，一根手指就顺势伸了进来，先一遍遍临摹过唇瓣，随后伸到里面捏住舌头不住地搅动，合不拢的涎水顺着下巴留下。
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凤奚半睁的眼，金色凤眸灿灿如灯火。
思绪回笼，他冷着脸看坐在床头的男人。如果想要让梁逢心甘情愿地入套，当务之急是先取得他信任。
想到这里晏不笠忽觉得烦闷，准备去外头吹吹风。谁知从床上起身，就见原本端坐运息的梁逢，猛然睁开了眼睛：“你要去哪。”
“屋里闷，我想出门。”他如实禀告。
梁逢静静盯着他半响，缓声道：“天色已晚，你如今身体虚弱，易受风寒，待我为你疏通灵脉，再作打算。”
话毕，他停止运息，让晏不笠背对着坐在跟前。
梁逢眼神锁得紧，他下意识坐了过去。修长手指顺着脊背往下划，最终在后心的位置顿住，晏不笠微微颤抖，精纯的灵力进入灵脉，打了个圈，却在识府处收到了阻拦。
“放松。”有些低哑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逢将灵力控制得很好，干涸许久的经脉收到了滋养，通体酥麻，像是羽毛轻轻吻过。晏不笠神志有些松懈，正想依言，突然想到他的识府里，全是回雪剑留下的剑伤，梁逢一查看，岂不是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猛地跳起：“多谢师尊，不用了。”
梁逢抬头看着他，目光带有疑惑，一脸无辜。
晚上入睡之时，晏不笠原以为梁逢会继续调息，因为对他们这种层级的人来说，运功比单纯的睡眠有用多了。
吹灭灯烛，他侧着身子，躺在里侧，心绪翻涌。梁逢褪去外袍，只着长衫入被，清清浅浅呼吸声传来，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将晏不笠包裹，两人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衣物，几乎能感到对方的体温。
晏不笠尽量保持了不动，偶然间还是会不小心碰到梁逢的衣袖，又是热意升腾。他闭着眼，假装入睡，但可能演技太差。在又一次衣物相接之时，肩头不小心瑟缩一下。
“你怎么了？”
见他不答，梁逢不识趣地继续问道：“晏荠，你好像很防备我。”
以前怎么没发现梁逢怎么爱多管闲事？不对，他一直都是这样，回雪峰路过的雀鸟都要打个招呼。晏不笠见装睡不成，索性转过身，“在下一资质愚钝，突然有幸成为剑尊徒弟，实在...惶恐不已。”
梁逢长睫覆下，不再看他：“不必紧张，你今后叫我师父便好，”
无名火从晏不笠心头冒出，梁逢果真是随便对个人都这般亲近得不行，那他以前算什么？他怒从心起，说出来的话就带了些刺。
“听凤君说，我还有两个师兄，他们曾经也很敬重师尊，但现在过得都很不好。”
他说完想抬头看梁逢脸色，却被块白布蒙住了眼睛。梁逢竟是将他整个人拢了过来，晏不笠面颊能感到垂落下的发丝：“那是我的错。”
很久很久，面前人的呼吸终于平稳下去，房间再度陷入沉默，晏不笠闭着眼睛，呼吸这久违的味道，内心五味交错。
直到他几乎要睡着，头顶声音再度传来：“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不好了。”
*
次日清晨，他们便出发去了林成寺。
三千台阶很长，尽是白玉铺就，光鉴平滑，仅在中央有凹陷的坑。周围大都是衣着精美的大家子弟，和气度不凡的修仙者，他们各个面上光彩熠熠，含着无限期盼。
才走过一半，晏不笠就觉得有点吃不消了。长阶应该是施了某种术法，他一点灵力都调动不起来，这具身体又遭剖丹又抛在荒林数白日，底子实在不怎么好。
他站在凹陷处歇息，汗水从鼻尖淌落，流到浅坑中。身旁的罪魁祸首停下脚步，垂头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晏不笠最烦他这模样，抹去额头和鼻尖汗水，搭起话来：“师尊，你上次来的时候不会也没用法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吧？”
“没用法术，但也不是走的。”
晏不笠没理会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继续道：“没想到，堂堂回雪剑尊来还要守这些规矩。”
“我那时还未成名，”梁逢顿了顿，又道：“况且有求于人，自当遵守他们的规矩。”
“你求什么？”
梁逢不语。
晏不笠又追问了一遍，见他视线移转，掠过浅浅凹坑时停了些时间，后缓声道：“我师弟当时受了伤，求无禅大师医治。”
他不愿意再听这师弟有关的消息，于是道：“师尊，我走不动了。”
昨日这人不是还信誓旦旦说，要，他
“我可以背你。”果真，梁逢很快回答，说完后走到下一层台阶，回首望着，灰眸澄澈并无任何恼怒。
见他这般，晏不笠不知为何却更为不快，于是道：“剑尊金躯，弟子不敢劳驾。”
若前面还能理解于挑衅，这话摆明是无理取闹，他见梁逢手指不受控制蜷缩，然而不愧是以好脾气出名的剑尊，梁逢最终只是轻声道，“那你想如何？”
“我想化为原身飞上去。”
晏不笠说完，等着梁逢发怒。这三千台阶和青衍宗护山大阵一样，明显是林成寺用来抵御外敌手段，这么做和挑衅有何区别？
“好。”
他愣在原地。
梁逢应完声后，伸出手飞快地结了个咒，天边雷声震震，一阵光纹从上席卷了三千台阶。身边几位修士似有所感，手中佩剑鸣鸣。
结界破了。
*
无禅大师在闭关，接见他们的是无禅大师的首席弟子清眠。
清眠身量高挑，气度不凡，面容清正，只是眼下有些发青，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他说话时垂着睫目，半掀眼皮：“回雪剑尊大驾林成寺，小僧有失远迎。只是不知何处惹怒了剑尊，竟将本寺的护寺结界破去。”
他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一句话断了三遍，
梁逢将视线从他眼睛移开，淡淡道了声：“抱歉。”
清眠苦笑一声：“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闭关，若剑尊有急事，请跟我到百守阁一趟，以送出讯牒。”
讯蝶是修真界一种特殊通讯方式。大能在闭关时，会留下几只讯牒，若有大事发生时，作紧急通信。只是并不如通讯灵石及时，具体用时取决于闭关的大能是否清醒。
“劳烦。”梁逢点了点头。
清眠对着他深深作了个揖，领着二人往住房位置走去，有条不紊，礼数周到。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操劳过度的缘故，晏不笠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苦相，像是枯井里萎靡的藤蔓，令人很不舒服。
百守阁位于寺东面一处高塔，要绕过几个偏殿才能到。一路上，清眠都很沉默，半垂着眼皮，不知道是没睡够还是兴致不高。
直到高塔的入口前，他解开法阵，梁逢走了进去，晏不笠准备跟进，却被挡在门外。他抬头，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梁逢旁边还有一个人，眼神有些恍惚：“这位施主是？”
晏不笠也愣住，抛开青衍宗大师兄身份不谈，他之前好歹也是个元婴，走到哪里都是引人瞩目的存在。哪怕他现在法力低微，因为凤奚的缘故，他在丹泽也算个明日。从没有这种情况。
“我的弟子。”
清眠霎时睁大了眼睛，视线转向他，嘴巴微微张开，终于有些活人感。
“前几日新收的。”晏不笠面无表情道。
清眠连忙“哦”了两声，转过头对晏不笠鞠了一躬，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声：“失礼失礼，请进请进。”
这小和尚怎么奇怪？几个叠词下来，晏不笠听得脑门疼，对他摆了摆手，拒绝道：“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等着就好。”
百守阁内烟雾缭绕，梁逢就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案上，看了清眠一眼，目光中似有催促之意。
这是不想让他知道的意思了。
他是对梁逢找无禅究竟何事有些兴趣，但也没必要上赶贴着，他转身就想走，只是清眠在进门时，突然凑到他耳边，道，“等我一会。”
本章大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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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结界（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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