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奶娘王嬷嬷又来催促,瞧见屋里屋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心生欢喜,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许青和坐在窗前,支着脑袋,靠着轮椅打瞌睡,乌漆缩在她腿上,藏在她的青绸广袖和雪狐绒披风下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眯着眼呼噜噜个不停。
窗户下是阁楼后面的一棵桃树,承影和两个侍卫正围着树刨雪挖土。
丫鬟领着王嬷嬷上楼,见此,王嬷嬷不仅纳闷,压低了声音和丫鬟说,“又不是什么稀罕品种,难道要挖出来,千里迢迢带回邺京吗?”
其实她们一靠近,许青和就醒了,只是眼睛睁到一半,又懒懒地闭了回去。
闻言,她不禁笑开,睁开眼看向她,“那倒不至于。”
她本就生得灵秀美丽,笑起来更是如霞光凝露,皎月流华,看得王嬷嬷失神忘言。
底下忙碌的三人听见说话声,正好往上看,同样不由地愣神,止住了手里的动作。
许青和发觉,敛了笑,瞪他们一眼。
三人立时忙碌起来。
承影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耳根悄悄泛了红。
王嬷嬷回神,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想起此行的目的,“二小姐,咱们过几日便可回京了吧?”
许青和略一沉吟,点头,“过几日就能走。”
王嬷嬷大喜,“真的?太好了!”
想起来自己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急忙告辞,回客院去收拾。
“小姐,找到了。”
许青和看过去,承影在树下挖出一个窄长的木匣子。
“对,就是这个,抛上来。”
他迟疑了下,用袖子擦净木匣上的污泥,往二楼的窗户抛上去。
许青和一把接过,摸着匣子干净的表面,心头划过丝丝缕缕的异样。他不必这么细心的,其实,她并没有认出,也还没想起来他是哪位故人。
她微转轮椅,避着人用手里攥了许久的钥匙开锁,从层层包裹中取出一幅画来。
浅浅展开,画里是恢弘壮丽的山水,旁边的画名却写了“画中仙”三字。
确认并无损毁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画收好,吩咐丫鬟侍墨仔细照看保管。
“辛苦了,请你们吃茶。”
她扔出去三粒银花生,转头离去,屋内侍立的丫鬟们将原本挡风的屏风搬回窗边。
“小姐可真大方。”一个侍卫开怀道:“你们要不要去茶楼听曲?”
待看向承影时,想起昨夜挨的打和受的伤,不免有些紧张,但他强撑着不露怯,“长陵城东雅茗楼的李四娘歌喉一绝,等咱们去了京城,可就没机会听了。”
承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们都是被重金聘请的侍卫,武功皆属上乘,若是昨夜全力阻拦,他根本不可能近小姐的身。
可他们拿钱受雇,却只把自己的安危和欲求放在眼里。
侍卫被吓得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算,算了,他不去,咱哥俩去。”
丫鬟们手脚利索,几日内收拾完了所有东西,一大早,许青和便与王嬷嬷出府上了马车,准备离去。
不少族亲都没来得及送别,包括时不时赖床的许七爷。
她有些遗憾,又觉得庆幸。
若是七叔哭了,她哭不出来可怎么办;若是七叔笑呵呵的,她却眼里含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怪难为情的。
两日后,一行人出了长陵地界,将入龙陵。
侍卫长李平威忽然勒马呼停,下马伏地,侧耳细听,接着命令队伍警戒,走过来敲了敲许青和的马车。
窗户稍开,从里头探出一只黑色的爪子,要去抓他杂乱的胡子。
李平威反应极快地一缩下巴,往外挪了半步,“小姐,有一队人马在快速靠近,约三十人左右,步调齐整,都带着重家伙。”
世道本就不太平,荒野之中,难保不会遇上贼人,若是对方还装备齐全、训练有素,那就麻烦了。
王嬷嬷有些慌乱地抓住许青和的袖子,她拍了拍她的手聊作安抚,抱开乌漆,往窗外环顾一番,对李平威道:“这路太窄,咱们恐怕会挡了人家的道,先往旁边避让,休息片刻。若是来者不善,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
少顷,一队玄衣黑甲,腰佩长剑和匕首的骑兵来到近处,拐个弯直冲着他们而去。
许青和不由地凝眉,承影牵着马,站在她不远处,身子绷紧,杀意微露。
旁边的几个侍卫却很放松,惊呼道:“是六爷的黑甲军,他们不是应该和六爷一起在边关打仗吗?”
外敌猖獗,多年来频繁入侵,许青和的父亲许六爷,靖阳侯许溯受命镇守西境边关,至今已有七年。
“吁——”
一队骑兵齐齐勒马停住,领头的当先下马,其后三十人跟着他来到许青和面前,高大伟岸,黑压压一片,“小姐走的也太早了,侯爷不放心,派我等随同您回京,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才追上。”
许青和侧过头,狠狠咬了回牙,提早出发,可不就是怕你追上。
转过脸来又是一副淡然模样,客气微笑,“如此,便有劳槐叔了。”
李槐一来,她就不再是这队伍里的老大了,游玩逗留,皆要受他管束。更要命的是,他为人板正,比过安更可怕,会将她的日常事无巨细地告诉她父亲。
此后数日,不知是不是因为随行侍卫的人数太多,一路上竟不曾遇见半个刺客,好几次,她都怀疑自己的位置信息尚未变化。
这几年,西济州各地断断续续出现旱情,今年冬天又有雪灾,荒野之中停驻,总会发现一两具尸体,偶尔想留宿破庙,开门却看见里面挤满了饿死冻死的人。
每到村庄或城镇,常常会有流民哄然上前,拦住车马求衣乞食,他们饿红了眼,顾不得惧怕护卫与刀剑。许青和便出面安抚,让几个护卫拿上银子去采买粮食衣物,木炭柴火,自己则作为人质,领着剩下的人,和流民一起搭建粥棚。
煮粥施粥时,她终于能脱身。每回等到再次上路都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许青和喜欢抱着乌漆到附近的河边去凿冰钓鱼,享受没有刺杀的安逸时刻。
天寒地冻,少有活物,就算有也早被附近的人吃了。河里一般只有几条小鱼,绕着鱼饵游来游去,不肯上钩,叫她空等半日,只得大氅上一层沁凉的寒风,和一声幽怨的猫叫。
这本是极其无聊的事,但为了锻炼乌漆不再害怕承影,她每次都会把他叫上。
每每见他盯着那些小鱼,面具后那双眼睛由冷漠沉静一点点转换为浮躁急切,竟让她感觉十分有趣。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也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平常总是孤身一人,习惯待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沉默,有时看着,像是心里压了千斤重的心事,十分地不爽,十一分地不好惹,有时,又像是看什么都觉得无趣,纯粹在发呆。
倒是难得露出些生动的神色。
尽管他那面具如同粘在脸上一般,她甚至连他的眼型都看不清楚。
每次施粥赠衣,总会花去大把银子,所幸她有一技之长,路上转托拍卖行将新画旧作卖出去一些,便能补足盘缠。
只是卖的多了,她难免会不安,怕丫鬟侍卫眼太宽,嘴不严,京城里的侯夫人觉出端倪。
母亲出身世家大族,最是厌恶商贾铜臭,也因此与出自富商之家的大伯母交恶。
若是让她知道她私底下卖画谋财,怕是会扒了她的皮。
十数日后,一行人即将从龙陵郡的高山县离开,这是他们在西济州的最后一站,再往东,可入大邺中州。不出半月,便可抵达都城邺京。
临行前,许青和坐在茶棚里,等侍卫丫鬟采买归来,一个老人挪着步子来到他们面前。
他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坐轮椅、戴面纱、抱着一只黑猫的许青和身上,觉得她气度不凡。跟周围的一群男人比起来,更像是能发号施令的人,于是试探着开口,“敢问,小姐可是要东行,下次落脚在中州岩陵郡峭山县?”
许青和认出,这是之前从墙角雪地爬起来,躺在马蹄前,向他们要一件棉袄的人,他们给了衣食,还帮他找到了住处。此刻,他的神情和目光要安定柔和许多。
观他脚步气息,不像是有武功在身,她挥退状似无意般挡在前头的侍卫,坦言道:“是。不知老丈有何指教?”
老乞丐摇了摇头,“指教谈不上,只是你们有恩于我,老朽不忍见诸位陷入危难之中。”
许青和不解,“此话怎讲?”
“诸位是从外乡来的,恐怕还不知道,高山与峭山之间的官道上,如今有两大祸害。”
“其一,是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劫匪,他们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听说足足有二百来号人。其二,是一条三丈有余的百年大蟒,它本该在冬眠,却不知为何醒来,游荡在山林间,见人就吃。”
“诸位若不是非要去那峭山县,不如绕道远行。”
许青和颔首致谢,“多谢老丈提醒。”
不过,她还真的非去不可,为了寻一位蛇医,帮她解同生蛊。
从高山县去往峭山县,有且只有一条山谷间的官道。两边的山坡走势奇异,怪石嶙峋,即便没有茂密的草木,也能轻易遮掩身形。
黑虎寨的山匪隐匿多时,终于等来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瞧见当中的侍卫有好些穿黑甲,戴头盔,一个山匪担忧道:“大哥,那是不是当兵的?咱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领头的紧盯着几辆马车,不舍得错过这块肥肉。
他旁边的另一个山匪劝道:“大哥,要不撤了吧,那些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个黑皮小子抛出五百两,指不定是让我们来送死。”
山匪头领沉默良久,看向对面的山坡,“那边也有一等一的高手。你们看那车辙印,富贵险中求,等干完这一票,别说这个冬天,就是明年冬天,后年、大后年冬天,都不会再缺粮食了。”
“说不定还能买地、买官,做了官老爷,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忍受苛捐杂税,到时候,兄弟们都能下山过太平安生的日子。”
一番话勾勒出令人向往的图景,山匪们不再忧心,燃起斗志,只等一声令下,便冲下去挥刀劫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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