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了。
他心中隐隐不安,起身来到屋外。
乌云遮月,院子里漆黑一片,四下无声,唯有小姐的房间传出王嬷嬷的絮语。
几个侍卫在外面值夜。
承影跃上许青和的屋顶,找了个稍微舒服的地方坐下。
坐在这里,能更清楚听清屋内的低声夜谈,王嬷嬷似乎在说定王是不可多得的良配,几个丫鬟提到自己知晓的世家公子,小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如梦呓一般。
她要嫁人了……倒是忘了,她回京城本就是要说亲的。
他希望她能嫁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人,不再受多年不绝的刺杀所困扰,这样,等他报答完她的救命之恩,也能安心离开。
过安从茅房出来,环视一圈,看到屋顶上多了个人,足尖一点,来到承影身边。他面庞严肃,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敢听小姐的墙角,快跟我下去。”
“墙角?”承影十分不解,他明明在屋顶上。
过安怒色难掩,“难道你不是在偷听?”
承影这下明白了,他从衣服里抠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面具后一双微冷的眼睛颇为真诚,看向过安,示意:现在听不到了。
过安一时有些沉默,确信他并非是来偷听的。
若非夜里太黑,他的眼睛大概会同冰湖下的水一样清澈。一个杀手,居然还挺单纯。
单纯?他莫不是疯了,竟然会觉得一个差点儿杀死自己的人单纯。
过安看他确实不打算走,转身离去。
左右只是个毛头小子,应该算不上没规矩。再说,小姐的情况实在特殊,真要时时处处讲究规矩礼仪,男女大妨,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承影在屋顶守了一整夜,时不时会有些不寻常的风动,但都没能吹到院子里来。日出后,他终于回房,那个起夜的侍卫已经回来了,睡得正沉。
他想补会儿觉,刚躺下没多久,外头传来惊恐的呼喊声。
“吃人了!吃人了!”
“乡亲们快跑,大蛇进村了!”
许青和被惊醒,怀里的乌漆躁动不安,周围的丫鬟慌作一团,王嬷嬷开了窗,她也看过去。
被高低错落的茅草屋分隔开的远处,一条黄金大蟒仰着头吞吃村民,屋顶上许多手持兵器的人试图攻击它。其中有她的侍卫、士兵,青壮年的村民,还有另一批人。
瞧着身手都不错,其中似乎还有一个女子,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小姐,咱们快逃!”
王妈妈背上包袱,抱起许青和,跟着直接将轮椅扛在肩上的吴妈妈往外走。一群人出了屋子,在侍卫的护送下坐上马车,村里的老幼妇孺见他们逃,也跟着跑,一起远离村庄,站在山坡上翘首眺望,等着大蟒蛇被降服。
“看来还真是蛇骨,不然也不会把大蛇引来咱们村。”
“不对不对,我二叔一大早出去,看见黄金大蟒追着那群陌生人,恰好碰上秦武他们和客人回村。”
“那些人也真是够倒霉的,还连累咱们村一起倒霉。”
“数九隆冬,这畜生不在洞里睡觉,偏要出来作恶。”
许青和侧目,看了愤恨埋怨的村民一眼,是啊,它怎么会违背冬眠的天性,出来作恶呢?还有那石头和龙骨,也实在是蹊跷。
远处的村庄里,胆怯者退缩,负伤者犹豫,李槐和李平威等人妄图用绳索和铁链制住黄金大蟒,全力一击,关键时刻却总有人手滑,让大蟒挣脱。
“去帮忙。”
过安应声,点了一半侍卫带走。
许青和看向承影,“你身手好,也一起去。”
闻言,承影稍微迟疑,环顾周围神色各异的人,最后看一眼仇染,朝许青和施礼,“是。”
说完飞身离去。
所有人翘首以盼,紧张地等待局势转变。
安静的山坡上,忽有一声压低的“站住,快回来!”
许青和看过去,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垫着脚悄悄朝这边过来,看到她的瞬间,眼睛亮的就像晴朗夜空里的星星。
身后母亲的呼唤迫近,小女孩不管不顾地朝她跑过来,笑容灿烂,“山神姐姐!你好漂——”。
一柄利刃迎上女孩奔跑跳跃的娇小身姿,千钧一发之际,被一颗石子打歪。
小女孩吓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的母亲急忙赶到,把孩子护在怀里,“这位爷!这位爷,孩子她小,不懂事,看见小姐好看所以想亲近,不是有意冒犯的,还请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仇染虎口发麻,收了刀回过头,看见许青和警告的眼神。他上下打量农妇和女孩两眼,不耐烦地挥手。
农妇千恩万谢,带着女儿逃似的远离,周围的村民目睹全程,看他们的眼神畏怯许多。
许青和不免责怪,“她不过是个孩子。”
仇染回到她身侧,持刀而立,“小姐莫不是忘了,自己曾被一个八岁的孩子捅过一刀。有些时候,小孩子会是最完美的刺客。”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杯盏摔砸在地。
“是,是王嬷嬷遣奴婢来给小姐送,送茶的。”丫鬟四喜脸色惨白,十指扣着托盘,结巴道:“奴,奴婢这就重,重新去倒。”
许青和从地上破损的新瓷杯上收回目光,再度抬眼,只见四喜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忍不住惋惜,叹一声,继续去看村庄内的情形。
屋顶上零星站着几人,不见黄金大蟒昂首直立的身影,不知是否已经被制服了。
不多时,四喜又回来了,“请小姐用茶。”
怀里的乌漆盯着那杯茶,突然伸出爪子去扒拉,四喜熟练地躲开,等小姐止住黑猫的动作,再次奉茶。
许青和接过,没喝,提起另一件事,“你摔破的那个三才杯,至少会扣掉你四个月的工钱。”
四喜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回话,“是,是。”
许青和低头转着茶盖,“你好像并不是很在乎,因为此刻有更让你紧张的事情吗?”
她抬眼看向四喜,清眸含威,“是让我喝下这杯茶?”
这话一出,周围的侍卫全看向四喜,她吓得手一滑,托盘摔在地上。
“奴,奴婢……奴婢对不住小姐!”
这丫鬟向来胆怯,许青和以为她马上要全盘托出,向她说明原委。
然而话音未落,四喜抖着手,朝她撒出一包白色的粉末。
怀里的黑猫受惊,敏捷地躲远。
许青和及时抓住四喜的手腕,粉末溢散,还是让她吸入了些,瞬间头脑昏胀。
耳边传来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仇染抽回刀,四喜倒在她的轮椅旁,再无声息。她松开手,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些发愣。
山坡两侧异动靠近,隐有杀气。
许青和能感觉到浑身的力气在迅速消失,内力仿佛被封住,调动不了半分。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许多蒙面人,个个手持雪亮骇人的利刃,周围的村民尚且来不及惊讶四喜的死亡,赶忙带上家当逃窜。蒙面人也不管他们,径直与侍卫交起手来。
“啪”一声,许青和手里的茶盏落地,砸在雪泥间的石头上。她已经连端茶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姐!”仇染从怀里拿出几个应急的药瓶,查看她的情况后,不敢确定,“难道是软筋散?还是化功散?”
许青和勉强摇了摇头,心中不安,她也不确定。
“小姐快走!”
留下保护她的侍卫双拳难抵四手,蒙面人快速逼近,渐成包围之势。
仇染将她打横抱起,舍弃轮椅,上了马车。
侍卫们开路断后,仇染一边跃上车顶御敌,一边催促车夫逃亡。
村庄里情况不明,他们选择往东走,前方若是有城镇,既可以躲藏,也能替小姐找到大夫。
然而,逃着逃着,有几个侍卫忽然觉得不对劲。他们不知何时进了山林,且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密。
仇染杀掉一个刺客,回头看见马匹胡乱奔跑,驾车的车夫不见人影。
他们不知道,车夫进了马车内,用一把小刀把许青和逼至角落。
她已使出全身力气抵挡,那把小刀仍在一点点凑近她的咽喉。久违地,她竟然又有了第一次遭遇刺杀时的那种悬心吊胆之感。
她知道,这把刀没能立时扎下来,不是因为她无谓的反抗,而是因为持刀人的良知。
“丁五,我待你不薄……你曾经说过,你连鸡鸭都不忍宰杀!”
车夫丁五忍不住嘴唇发颤,“十七小姐,对不住了。”
他闭上眼,一刀刺过去。
许青和瞳孔微颤,用尽最后的力气往旁边一歪。
刀身擦着她的脖颈而过,扎进车壁。
丁五睁眼,看到生机犹在的许青和,怔愣住,不知所措。
许青和也看着他,清楚地捕捉到他脸上的迷茫、恐惧、歉疚,还有撕破熟悉面皮,跃然而出的陌生狞色。
他一下子抓住她的脖子,往死里掐。
“小姐,我一定给您多烧纸钱,下辈子,下下辈子,我给您当牛做马!”
许青和想要挣扎,勉强抬手抓住丁五的手腕,却使不上半点力气,被他一晃,就落了下去。
手臂落在软垫上,意外地,硌得她难受。
痛苦绝望之中,她猛睁了下眼。
多年来习惯了侍卫的保护,她此时居然不记得自己的兵器从不离身。
丁五不停地用力,心中劝慰自己:还差一点,只差一点,马上就结束了。
许青和努力抬手,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角度合适,袖中短箭射.出,直接穿透丁五的胸膛。
丁五连神情都来不及变换,五官微颤,便倒了下去。
死里逃生,许青和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逐渐聚焦后,发现马车门口有个人。
是她的侍卫,胸腹流血,半支断箭嵌入其中。
正是射穿丁五身躯的那支箭。
她歉疚且尴尬,但一时说不出话来,想着脱险后定要好好补偿人家。
谁料,侍卫在震惊和疼痛之中深呼吸了几次,竟然举刀向她砍过来。
许青和:“! ! !”
她不是故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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