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突然停顿,余光似乎在寻找台下的某个人,隐晦而森冷的视线洒在纳亚的身上,只短短一瞬。
纳亚听见他说:“我衷心祝愿你们每一位学员,都能够顺利毕业,远离流放的结局。”
人群开始燃起雀跃和欢呼,士兵井然有序地分发着每个人的花种,而那位教授转身离开高台,再无留恋。
或许,像他那样“高贵”的人,只需要完成自己演讲的使命就够了。
纳亚冷眼看着他们。
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们都将在这座象牙塔中度过,学员不能擅自外出,饭点会有守卫准时来送食物,每个人的待遇都一样。
象牙塔作为学员的考核地,与社会的存亡延续息息相关,每年仅在这一天会开启大门。
内部俨然是一个条件完备的大型温室,拥有种子萌芽与生长的一切必要环境,而学员们要做的,就是合理利用这里的自然资源浇灌花种。
所有人都明白一个法则:只要学员有足够的信仰,绽放出来的花朵就会指引他进入向往的学院。
而不适合任何一派学院、对这个社会只有反叛心理的“罪人”,将被领袖院宣判流放。
可现实真的像童话吗?
你向着信仰祈祷,就一定会有《女神颂典》中的“神明”帮助你吗?当然不可能。
在很多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纳亚曾偷偷窥见教授们手中的排名表,所有孩子被困在文明院的十七年中,一举一动皆在上层的监视之下。
他们平日里的言语行为都在幕后被人打分评价,化作表格上冷冰冰的数字。
而最后将由分数决定学员的去留。
号召“平等”的文明院真的平等吗?为什么会出现种子无法破芽而被流放的人?
因为从分配的环节开始,他们的种子就已经死了,和往后的人生一样。
顺从制度、表现良好的孩子,他们将安然度过考核。
就像众星捧月的塞壬,她已经获得了院长的青睐,即将在考核结束之际荣升高位。
但有些人注定融入不了麻木的群众。
纳亚,她早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教授和士兵离开大厅以后,学员们逐渐形成一个个小团体,互相抱团取暖,分享着养育种子的经验,这已经成为了每一届毕业生的惯例。
纳亚始终是那个与喧闹隔绝的幽灵。
大厅里摆放着远超人数的花盆,她随手拎走一只,寻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喷泉,取下堵住玻璃试管的木塞。
她拾起那枚小小的花种,颗粒饱满圆润,外表上与其他人的并无不同,谁也看不出来这是颗注定不会发芽的种子。
她犹豫了,没有立刻将种子埋进花盆里。
“纳亚,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
有人踏进了她的世界,那道声音稳重而清朗,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很多次。
她站起身,回道:“劳伦斯教授,您好。”
纳亚循声望去的同时,留意那人身后并无其他的小尾巴,这才收回多余的视线,专心注视她口中的劳伦斯教授。
和曾经见过的每一面都相同,男人套着那件深红色的长款风衣,精致的金丝花纹仍旧绚丽夺目,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
纳亚时常怀疑,他的衣柜里是不是塞满了同款式的衣服,不然为什么在他们相识的十年里,这件风衣都没有一点褪色或者损坏?
当然,联想到男人十年如一日的黑色长发,甚至连长度都控制一致,她就又打消了问出口的想法。
或许是强迫症。
“我们真的很有缘。”劳伦斯柔和的眉眼笑起来会不自主地让人感到亲切,眼角微微眯起,有时又像一只憋着坏的老狐狸。
纳亚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形容很贴切,因为他确实是只狡猾的狐狸。
她毫不客气地开口:“这个时候,其他参与考核的教授都已经离开了,我不认为在这里看见您会是巧合,就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这次,您又是因为什么事来找我?”
见自己瞒不了她,劳伦斯略显无奈地摊开手掌,一副“你居然不信我,好伤心啊”的表情。
已经四十四岁的他,皮起来还像个孩子。
“这种语气,你不如直接称呼我的本名,敬语什么的都丢掉……也只有你会不把我当作尊敬的教授对待。”
“好的劳伦斯,同样的话送回去,也只有你不嫌弃我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问题学员。”
他们相视一笑,在这个压抑人性的学院围墙里,难得遇见彼此不用装模作样的人。
偶尔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两人安静地并排坐着寒暄,就像战争前的长辈和自家孩子那样,只是在如今的这个世界,拥有亲人已经成了奢望。
能够继承职位和权力的领袖派保留了家族与姓氏,其他四个学院的公民统统降生于文明院,从小断绝一切血脉关系,统一接受教育后再分散于不同的派系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色渐晚,夕阳微醺的颜色快要落下帷幕。
宵禁一到,教授和学员住宿区域之间的通道就会关闭,劳伦斯必须在那之前赶回去。
所以纳亚不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他:“劳伦斯教授,说吧,特意留下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们都明白,以后或许就没有这样聊天的机会了。”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但纳亚的提醒也没错,这个话题迟早要面对,他们无法回避。
劳伦斯看起来比纳亚淡定得多,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把它放在两人位置中间的空隙里。
“凡事不要只想最糟糕的那一面,要相信自己。”
纳亚没有回应她,因为在强权统治之下,相信自己的力量无疑是一句笑话。
但她又听见教授继续说道:“纳亚,你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的问题吗。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最想去的学院是哪一个?那个答案,我一直都记得。”
脑海中的记忆之匣撬开一角,画面如海浪般涌上来,纳亚想起了他们的对话。
她是怎么回复劳伦斯的……
我不想留在任何一个学院。
我不属于这里。
我喜欢的花是蒲公英,风一吹就飞向天空的蒲公英,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能像它们一样自由。
她更加沉默了,一言不发,安静地望向头顶那片飞不出去的苍穹。
眼里重新燃起亮光,情绪悄悄暴露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劳伦斯教授欣慰地笑了,把山谷留给渴望展翅高飞的雏鹰,他这个看着孩子长大的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离开。
盒子里装的,是一枚蒲公英种子。
去吧,飞得更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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