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烬野是被窗外刺眼的晨光晃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还残留着昨夜惊悸的余韵,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入眼是熟悉又陌生的灰白天花板,上面有雨水渗漏留下的黄褐色污渍。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昨夜混乱、冰冷、绝望的记忆碎片猛地涌进脑海——黑暗的巷子、闪着寒光的刀、谢临松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背影……然后是自己缩在门后灭顶的寒冷,无声的崩溃……最后……是那个滚烫的、带着洗衣粉味的怀抱,和那声嘶哑的、砸穿他所有防备的……
“别怕。我在。”
三十九字。
许烬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麻。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
床的另一侧是空的。只有被压得有些凹陷下去的枕头,和皱巴巴的床单,证明昨晚确实有另一个人在这里躺过。残留的、属于谢临松的那点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几乎被清晨的空气稀释干净了。
他走了。
许烬野撑着手臂坐起身,薄薄的被子滑落到腰间。身上还是昨天那件黑色卫衣,皱巴巴的,带着灰尘和泪水的痕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那道月牙形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有点痒。
目光下意识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搜寻。
地板上被踹坏的门板碎片还堆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暴烈。那把椅子被端端正正地放回了桌边。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桌面上。
一枚小小的、银质的吉他拨片耳钉,被一张干净的白色纸巾仔细地包裹着,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纸巾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暗红痕迹——那是他昨晚失控时攥出来的血。
耳钉旁边,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还微微冒着热气。袋子旁边,放着一个崭新的、深蓝色的保温杯,杯盖是拧紧的。
许烬野盯着那包子和保温杯,足足愣了好几秒。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步走到桌边。
拿起那枚耳钉,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他沉默地将它重新戴回右耳垂上,熟悉的微凉感贴着皮肤,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然后,他拿起那个塑料袋。包子的温热透过塑料袋传到掌心,是柔软的、真实的温度。他又拿起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浓郁香甜的豆浆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暖意。
许烬野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包子和豆浆,目光扫过被踹坏的门,扫过空着的半边床,扫过桌上那张包过耳钉的纸巾。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乱七八糟。有昨夜崩溃的残余羞耻,有被撞破狼狈的烦躁,有对谢临松不告而别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更多的,却被包子和豆浆这实实在在的温度,和那枚被仔细擦拭、妥善放好的耳钉,一点点熨帖着。
他低头,咬了一大口包子。肉馅的,咸香可口,热乎乎地滑进胃里,驱散了一夜的冰冷和空洞。又灌了一口豆浆,甜度刚好,暖流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
他几口就把两个包子塞进肚子,豆浆也喝了大半杯。胃里有了东西,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看看手机,6:58。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把剩下的豆浆盖好放在桌上,拿着保温杯走进那个小小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带着点青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自己。
右耳上的银钉在镜子里闪着微光。
他扯了扯嘴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骂了句:“操,真他妈丢人。”
但语气里,似乎少了点平时的暴躁,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他快速脱掉身上那件脏兮兮的卫衣,从墙角那个破旧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同样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黑色连帽卫衣换上。又胡乱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蓝黑色碎盖头。
背上那个半旧的书包,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和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又瞥了一眼那扇被暴力破坏的门。
啧,还得找人修门,又是一笔钱。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但最终还是没动桌上的东西,转身,跨过地上的门板碎片,走出了这个残存着昨夜风暴痕迹的小屋。
***
清晨的老城区已经苏醒,巷子里弥漫着早餐摊的油烟味和早起人们的嘈杂声。许烬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低着头,快步穿过狭窄的巷子。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右耳上的银钉在阳光下偶尔闪一下。
昨晚巷子里打斗的痕迹似乎已经被清扫过,只有墙角一点不起眼的暗色污渍,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许烬野的脚步在经过那里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快地走了过去。
他不想碰见任何人,尤其是熟人。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刚拐出巷子口,准备抄近路穿过一个小公园去学校,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从旁边炸响:
“野哥!烬野哥!这边这边!”
许烬野头皮一麻,暗骂一声,想装作没听见,但那个黄毛挑染的脑袋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他面前,正是易染。
易染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铆钉外套,嘴里叼着袋豆浆,一脸兴奋加八卦:“卧槽野哥!你昨天后来跑哪去了?群里刷爆了都!说好的‘低辫子照’呢?老赵没逮着你吧?我后来打你电话怎么关机了?你脸色咋这么差?昨晚没睡好?是不是被老赵训惨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许烬野被他吵得脑仁疼,没好气地甩开他搭过来的爪子:“滚蛋!吵死了!”
“哎呀,说说嘛!昨天那场面,绝了!谢临松那家伙是真狠啊,一脚就……”易染还在喋喋不休,目光却突然被许烬野耳朵上的东西吸引了,“咦?野哥,你这耳钉……咋好像有点脏?边上红红的?”
许烬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想挡,但易染已经凑近了看。
“靠!真是血啊?你耳朵受伤了?还是跟人干架了?”易染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闭嘴!”许烬野一把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脑袋,语气凶巴巴的,“自己抠破了点皮,大惊小怪什么!”他加快脚步往前走,不想再被盘问。
易染挠挠头,半信半疑,但看许烬野脸色确实不太好,也不敢再追着问,只好小跑着跟上:“那辫子照……”
“照你个头!再提老子抽你!”许烬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易染缩了缩脖子,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终于消停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校门。正是早自习前最热闹的时候,校门口挤满了学生。许烬野的出现,尤其是他身后还跟着个聒噪的易染,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侧目。
“看,是野哥…”
“他脸色好差啊…”
“昨天老赵办公室那动静…听说是因为烟?”
“嘘…小声点…”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钻进耳朵。许烬野烦躁地皱紧眉,把卫衣帽子拉起来罩住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和那枚引人注目的耳钉,加快脚步往教学楼走。
易染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还不忘跟几个相熟的职高同学挤眉弄眼打招呼。
刚走到自己班级所在的楼层,许烬野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就在他们班教室门口,那个熟悉的、挺拔得像棵小白杨的身影,正背对着走廊站着。谢临松。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干干净净、拉链一丝不苟拉到顶的校服,深蓝色的纪律册拿在手里,正低着头,似乎在看上面记的名字。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连左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都清晰可见。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冷漠,疏离,一丝不苟。
仿佛昨夜那个在昏暗破屋里紧紧抱着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出三十九个字、甚至和他挤在一张狭窄小床上的人,只是许烬野混乱梦境里产生的幻觉。
许烬野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拉低帽檐,想装作没看见,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
就在他快要擦肩而过的瞬间。
谢临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了头。
深黑色的眼眸,精准地、毫无预兆地,穿透许烬野卫衣帽檐的阴影,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目光沉静依旧,却又似乎和平时看空气的眼神完全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许烬野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两人隔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隔着昨夜无声的崩溃与滚烫的守护,隔着那道被暴力踹开的门和桌上温热的包子豆浆,目光在喧闹的走廊里短暂地、无声地碰撞在一起。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
许烬野能看到谢临松深黑色瞳孔里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和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无比清晰的、淡褐色的小痣。他甚至能看到对方校服领口下,靠近锁骨位置,似乎有一小块不明显的、深色的水渍痕迹——那是他昨晚失控的眼泪留下的印记。
谢临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视线似乎在他右耳戴好的耳钉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向下移动,落在了许烬野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上——那只掌心带着月牙形伤口的手。
许烬野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别开了视线,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撞开挡在教室门口看热闹的几个人,一头冲进了喧闹的教室。
留下谢临松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深蓝色的纪律册。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看着册子上的名字,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只有他握着纪律册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而他藏在碎发下的耳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爬上了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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