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金辉彻底沉入远山,红鹰基地被染上了一层温柔的蓝灰色。操场的喧嚣彻底散去,只剩下归巢鸟雀的啁啾和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天的军训终于熬到了头。
301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
易染第一个挤进来,累得像条脱水的鱼,黄毛蔫哒哒地贴在额角,一进门就夸张地哀嚎:“啊——!累死老子了!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一边甩着酸痛的胳膊,一边习惯性地往许烬野的床铺方向瞟。
路亭逸跟在他后面,小脸也带着疲惫,动作却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点声音。他同样第一时间看向了靠窗的下铺。
谢临松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关上门。他身上还带着操场的尘土气息和汗水味,迷彩作训服的前襟那片被泪水浸透后干涸的深色痕迹依旧清晰可见。他深黑色的眼眸几乎在踏进门的瞬间,就精准地、无声地锁定了下铺那个蜷缩的身影。
宿舍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许烬野还在睡。
他侧身蜷在薄被里,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只露出后脑勺几绺凌乱的蓝黑色碎发和一小截苍白的后颈。呼吸均匀绵长,陷在枕头里的半边脸似乎比下午的红肿消褪了一些,但眼尾依稀还能看到哭过的淡痕。被子盖到肩膀,一只手露在外面,松松地搭在枕边。
他睡得很沉,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洞穴、精疲力竭的小兽。下午那场撕心裂肺的崩溃和汹涌的泪水,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只剩下深沉的、修复般的睡眠。
易染看到许烬野安静的睡姿,长长松了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用气声对着路亭逸做口型:“吓死我了…还好还好,睡得挺香…”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床边,一屁股瘫坐下,开始龇牙咧嘴地揉腿。
路亭逸也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一点安心的神色,轻轻放下自己的画板和水壶,动作依旧放得很轻。
谢临松站在门边,没有立刻动作。他深黑色的眼眸沉沉地落在许烬野沉睡的背影上,目光如同实质般,细细描摹着那微微起伏的肩线和安静的后颈。他周身那股在操场上训练时冷硬如铁的气息,在踏入这方小小空间、看到那个安然沉睡的身影时,无声无息地沉淀、收敛,变得沉静而专注。
他看了很久,像是在确认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安然无恙。
直到许烬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搭在枕边的手指微微蜷缩,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随即又沉沉睡去。
谢临松紧绷的下颌线才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他这才迈开脚步,动作放得极轻,走到自己的地铺旁。他没有坐下休息,而是先弯腰,拿起放在地铺角落的、他自己的搪瓷杯(“为人民服务”款),走到桌边,倒了小半杯温水。然后,他端着水杯,无声地走到许烬野床边。
他俯下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上。保温杯的盖子盖得好好的,旁边那包苏打饼干明显又少了几片。
谢临松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拿起保温杯。他拧开杯盖,杯口内壁还氤氲着温热的水汽。他探了探水温,还是温的。他把自己刚倒的那小半杯温水,小心地兑了进去,让杯中的水保持着一个刚好能入口的温热温度。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保温杯盖子重新轻轻拧好,放回原处。位置、角度,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许烬野沉睡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心,将被许烬野无意识踢开一角的薄被,往上拉了拉,重新盖严实,一直掖到下巴。指尖在掖被角时,无意间擦过许烬野微凉的手背。
睡梦中的许烬野似乎感觉到了那一点触碰和拉被子的动作,他含糊地“唔”了一声,身体微微动了动,脸在枕头里蹭了蹭,像是寻找更舒服的姿势,却没有醒来。
谢临松的动作顿住,深黑色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他收回手,直起身,不再打扰。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毛巾和洗漱用品,走向门口,对还瘫在床上的易染和坐在床边发呆的路亭逸,极其简短地丢下两个字:
“**洗漱。**”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易染立刻像被上了发条一样弹起来:“哦哦!马上!” 他赶紧抓起自己的东西,还不忘用胳膊肘捅了捅路亭逸,“小鹿,走!洗漱去!”
路亭逸也连忙起身,拿着自己的小盆和毛巾,跟着谢临松和易染,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宿舍门。
门被轻轻带上。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许烬野均匀深长的呼吸声。
***
公共洗漱间里水声哗哗。
易染一边往脸上泼着凉水,试图驱散一天的疲惫和暑气,一边忍不住透过镜子偷瞄旁边的谢临松。
谢临松站在水槽前,动作利落。他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冲洗着脸颊和脖颈。水珠顺着他冷白的皮肤滑落,没入迷彩服的领口。他洗得很认真,带着一种军人般的效率,但易染注意到,松哥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像是在透过哗哗的水流想着别的事情。
“松哥,” 易染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按捺不住的八卦,“野哥他…看着没事了吧?睡得挺沉的。”
谢临松关掉水龙头,拿起毛巾擦脸。湿漉漉的黑发垂落几绺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眼神。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毛巾挂好,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发出一个沉闷的鼻音:“**嗯。**”
虽然依旧惜字如金,但易染能感觉到松哥周身那股紧绷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不少。他胆子大了点,嘿嘿一笑,用气声说:“那就好那就好!下午可吓死我了!松哥你是没看见,你抱着野哥走的时候,那个欧鸽凌脸都绿了!跟见了鬼似的!活该!”
谢临松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眸瞬间冷了下去,像淬了冰。他没有接易染的话,只是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转身就走。
易染被那眼神冻得一哆嗦,立刻意识到自己嘴快提了不该提的人,赶紧缩了缩脖子,对着谢临松的背影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路亭逸在旁边默默地刷着牙,全程没敢吱声。他看着谢临松挺拔却沉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我错了”表情的易染,小声问:“染哥…松哥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易染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不是生我们的气。是生那个老女人的气,还有…心疼野哥呗。” 他想起下午谢临松抱着许烬野时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和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养”,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疯狂蹦迪,“不过松哥在,野哥肯定没事!走走走,赶紧洗,别在这儿杵着了。”
***
三人洗漱完回到301宿舍。
里面依旧安静,只有许烬野绵长的呼吸声。
谢临松径直走到自己的地铺旁,放下东西。他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再次投向许烬野的床铺,确认他依旧安稳地沉睡着,才无声地在地铺上坐下,拿起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安静地翻看起来。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沉寂如初。
易染和路亭逸也各自爬上自己的床铺。易染累得不行,直接挺尸,嘴里还嘟囔着:“累瘫了…明天最后一天…坚持就是胜利…” 路亭逸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光,偷偷拿出速写本,在上面飞快地勾勒着什么,眼神时不时瞟向许烬野的方向,带着担忧和好奇。
宿舍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易染逐渐响起的、疲惫的轻微鼾声,以及许烬野安稳深沉的呼吸。
谢临松翻了一页书,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思绪却似乎有些飘远。他微微侧过头,视线越过习题集的边缘,再次落在许烬野沉睡的侧脸上。昏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平稳的呼吸声像是最好的安神曲。
他深黑色的眼眸在阴影里沉静如水,翻涌着无人能见的复杂情绪。下午那场风暴的余波,那句脱口而出的承诺,怀里人崩溃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还有此刻这难得的、脆弱的平静……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无声交织。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微微泛白。
“**我养。**”
那两个字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一座需要他用全部力量去背负的山。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习题集上,强迫自己进入那些理性的公式和逻辑之中。仿佛只有沉浸在纯粹的逻辑世界里,才能暂时压下心头那翻涌的、陌生的、却无比坚定的责任感与守护欲。
窗外的夜色渐浓。
路灯的光晕透过窗户,在宿舍的水泥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许烬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着谢临松地铺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带着依赖感的呓语。
谢临松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微微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在睡梦中朝他靠近的身影轮廓。
腰间的皮带束缚着责任。
而心底深处,那道以“我养”为名、无声铸就的契约,远比任何实物都更加牢固,将他和床上那个沉睡的灵魂,紧密地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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