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赌徒(四)

几乎是在谢昭回话落的同时,沈焉便把当前的情势猜了个七八分。

卫萝,这位分明聪颖且从容的女人此刻仍站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宛如僵硬,面色比雪还苍白三分,让沈焉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可悲可叹,这般精心设计,想要同谢昭回分庭抗礼,却也只是自以为聪明了半招而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卫萝如何暂且不谈,眼下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分明该是他自己。

先前的种种疑点,此刻宛如拼图碎片般拼凑在一处,甚至用不着他自己动手,整个计划的来龙去脉便已成型。

他微微笑着说:“你知道我会来。”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他清楚地看到谢昭回抬眸向他看过来一眼,看是看了,对方却一句话没说,沉默从甬道外一路漫延到轿厢内,直到卫萝终于有所动静。

她的眼和唇上满是濒临破碎的痕迹,但整张面孔却仍是强撑镇定的,镇定,且高傲,她脊背挺直,缓慢地后退几步,然后转过身,踩着仍旧端庄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进门外列队的人群中。

沈焉看戏似的旁观了这一幕,仿佛全然未察气氛的凝重,他煞有介事地评论了句:“看来你们不怎么对付。”

谢昭回再度朝他望过来一眼:“看来你对自己的处境很不清醒。”

沈焉因他这话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诧异表情。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宛如掠食前的猎鹰,快而不着痕迹地在轿厢内外一扫而过。

电梯内,约莫四平米不到的空间,此刻仅剩他一人,金属制的墙壁,没有上升的按键,卫萝走后虽不算逼仄,却也难以做出什么大的动作。

电梯外,一条长长的甬道,笔直,不知通往何方。

谢昭回站在他身前约莫两米处,身后有十个……至少十个全神戒备的护卫,大阵仗。八成也都是卫墟人,半边脸和身体都隐没在熄灭的黑暗里。

这是一个“密室”。沈焉了然。

就算不是完全封闭,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寻到出口。除此以外,又增添了许多障碍和难题——简直就像具象版的密室逃脱游戏。

然而尽管如此,他仍是满怀讶异地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吧?”

“你大可以一试。”谢昭回说。

沈焉闻言一哂,上前一步拉近了距离。余光里那些卫墟人因他的举动而极轻微地有了动静,饱含警惕。

于是他站定了,不再往前,只保持微笑道:“你要我怎么一试呢?”

他的眼睛已经极度适应黑暗了。谢昭回这次也没有回答,但双眼却是古井无波地与他对视,宛如在等待他验证某个事实似的。

沉默的对峙中,卫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等等,你不能——”

“不能什么?”谢昭回中断了与沈焉的对视。

也许是因他的这句话或是侧过头后的某个眼神,卫萝彻底噤声了。

待他转回头时,看到沈焉露出了某种,像是茅塞顿开一般,讶异与恍然混合、又仿佛略带苦恼的笑容。

“原来如此。”沈焉低声喃喃。

他尝试了,在方才谢昭回扭头回视卫萝时,却感受到某种“阻碍”。或者说在这个地方,他没有办法使用时停。

在看到谢昭回的那一刻,沈焉就明白自己的疑问有了答案。

他先前质疑卫萝的那个问题,看似毫无根据,实则却是暗含深意。

为什么霍家或者卫墟没有派人来与他接触?这绝非是自作多情,而是常情下最合理的考虑。

作为七天前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之一,无论是做戏做全套,还是想要复原现场真相,霍家没有理由不来找他一谈。不论态度友善还是敌视,至少也得做个样子。

自那晚的血案过后,蔺和的那家酒吧看似游离在事件之外,事实上恐怕早就成为了各方暗中关注的焦点之一。霍家做出怎样的举动,也同样会被潜藏的其他势力看在眼里。

可案发后最关键的一周时间里,他和整个酒吧就像是被彻底放置了一样,不但没有任何来自霍家的直接接触,一切可能的暗中监视也未曾被他发现过踪迹。

何况,他还留下了一个极明显的破绽,周沛。

五月九日晚,他曾带对方到新荣园,赴蔺和的约;而新荣园正是霍家的产业。

只要有心,要想查上周沛、调查清楚他的背景,是件很容易的事。

干干净净,势单力薄,连他跟蔺和也不过是因为多年前的一起意外,才碰巧知道对方跟周无虞有这么一层非同寻常的亲属关系。

至于背后有几多波折,恐怕知道真相的人早就没剩下几个了。

如果觉得直接接触他或者蔺和稍显棘手,那么转向周沛是很合理的选择。

然而整个一周的时间里,他所有明面上的行为都不曾遇到过任何阻碍,无论是带周沛前去庆山居,还是对于霍家堂而皇之的调查,甚至他还直接接下了一个前往濠港半岛赌场的委托。

与此同时,周沛跟蔺和那头,也没有再碰到譬如上周四大清早那次异常时隙之类的诡异事件。

一切都轻而易举,仿佛上周六晚的时隙中他并没有出现在老荣园,而是留在酒吧跟蔺和小酌了一整夜似的。

但现在一切都似乎有了解释。

有人比谁都更了解,霍家不用亲自出马,他自然会送上门来。

这个人就是谢昭回。

谢昭回清楚他的秉性,知道他从来不是会坐以待毙、消极应付的人,相反,掌握主动、险中求胜才更像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不单如此,恐怕所谓前往濠港半岛酒店的消息,也是对方有意散播出来的。

沈焉无法断定谢昭回是否知道周无虞和他之间的暂时“合作”,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知道这份情报一定会传到自己耳朵里。

他想着,宣告放弃似的举起左右两只手,颇为无奈地一笑:“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仿佛是对他接受现状的能力感到犹疑,谢昭回静看了他片刻,方才抬起手,朝身侧打了个手势。

有人从他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昏暗光线中偶然反射出冷冽的银光。

只一眼,沈焉便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那是一副手铐。

两个铐环,一条锁链,非常标准的配置。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连接铐环间的锁链远比普通型号长了太多。

事实上,像这样的链铐往往难以禁锢人的行动,对于被铐住的人来说,足够长的锁链基本等同于没有束缚。

沈焉自然不以为谢昭回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可换言之,他也难以想到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毫不反抗地伸出手,他任由卫墟人将其中一个铐环锁在自己左手腕上,触感冰凉,让人想到滑腻冰冷的蛇。

“就只有这样吗?”他懒洋洋地笑道,“也太没新意了吧。”

“当然不会。”出乎意料地,谢昭回竟是也对他回以莞尔一笑。

持手铐的人放过了他的右手。

那人转过身,往回走了两步,将伸长得近乎笔直的锁链另一端,铐在了谢昭回的手腕上。

叮铃叮铃,铁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是谢昭回抓起了一小截锁链,叠在一处,拽往他所在的方向。

力道不大,但沈焉仍一步一步地随之向外走去,直到两个人间的距离缩短到近乎于无。

展示似的亮出手腕上的铐环,谢昭回眉梢挑起,复又看向沈焉:“这样总可以了吗。”

仿佛是被什么咒语俘获了意识,沈焉的笑意短暂凝滞了一两秒。

但很快,他便目光灼灼地回望过去,眼睛深处既明亮又幽暗,犹如燃烧着某种漆黑的火焰。

这样难得的时刻和这样贴近的距离,让沈焉几乎想即兴做点儿什么。

然而谢昭回目光清亮如澄澈的雪水,对视中火焰熄灭了,清醒的意识浮现上来。

他眨眨眼,恢复到先前无害的笑容:“我没想到。”

“但是很好——我很高兴。”他声音很轻地补充道。

谢昭回无言地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随后说:“走了。”

沈焉在他身后无辜地发问:“不需要蒙上眼睛吗?”

“不必。”谢昭回说。

他穿过列队的中心,锁链随他的动作而哗啦作响,声音在整个昏暗的长廊里徘徊不去。

沈焉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了大约一步的距离。

从电梯内走出,踩上通道内坚实的混凝土地面,他意识到眼前所见与荣园地下的景象极为相似。

他的视线左右打量了一圈,对周遭列队的卫墟人致以亲切友好的笑意,然而很遗憾,这些人通通对他视而不见般毫不理睬。

纪律严明,他想。

于是他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遗憾的神情,视线打了个转收回来,沿途中蜻蜓点水般不着痕迹地掠过卫萝的面容。

她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敌意、愤恨和屈辱,即便光线极其昏暗,也能从她眼底读出这些情绪。这支队伍说不定一开始是属于她的。对于她来说,谢昭回是个外来者、入侵者、掠夺者。

可能正因如此,从电梯门打开那一刻开始,她的冷静皆失,远不如与他对峙时沉着。

但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一路下来的举止、神情和言语,远比谢昭回泄露给他的多得多。

“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沈焉忽然说,语气轻松自在,像是在参加一场自由行,“我们这是去哪?”

谢昭回领着路,带着手腕上的铐环,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前方。

沈焉话落时,身后响起有窸窣的动静,不知道那些卫墟人是打算制止他说话,还是只准备迈步跟上来。

他本来没指望得到什么回答,权当个缓和气氛的调剂而已,然而出乎意料,片刻过后,他却是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谢昭回说:“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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