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送秋亚闵到酒店,秋亚闵说要单独跟苏荔谈谈,简昀星就先下楼找家没关门的咖啡厅坐着。
秋亚闵延续单刀直入的风格,进了房间第一句话就问:“我听昀星说你要开工作室?”
苏荔眼睛瞪到最大:“他跟你说?”哇,怎么会有这种打小报告的人!
“如果不是你什么都不爱跟我商量,我至于什么事都问他?”
听了这番话,苏荔垂下头,弱弱道:“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但是向内行打听之后,才发觉实现起来不太容易,所以我还是只想着眼于手上现有的作品。”
讲到一半,苏荔顿时醒悟,秋女士应当还是不喜欢苏荔以画画为业,所以马上改了口:“完结是为了给读者交代,我……”
还是无法违心地说不会画下去这样的话。
“画吧。”秋亚闵叹了口气,“喜欢你就画吧,我不会再反对了。”
“妈,你说什么?”耳朵应该没听错,苏荔只是觉得不可置信。
“任琰女儿自杀了。”母亲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像是浑身卸了力气,“上周的事。”
苏荔捂住嘴:“你是说杨菡?”
“是。第一次割腕没死成,醒来后又被任琰训了两句,半夜留下绝笔信,爬到住院部顶层跳楼走的。”
杨菡是苏荔小时候的玩伴,甚至前段时候苏荔还看见她po了下厨做菜和朋友聚会的图片。
苏荔没有再出声,她不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控制不住手抖翻了翻聊天记录,手机是今年刚换的,聊天界面一片空白,原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对方了。
苏荔绝望地垂下手,眼前模糊一片。
好像整间屋子都陷入了哀伤和惋惜的情绪。
秋亚闵接到任琰电话的时候还在睡梦当中,听着她没头没尾的哭诉很是恼火,直到捕捉到“跳楼”和“死”的字眼,猛然惊醒。
任琰说:“我也没怎么逼她,我只是像让她和你的女儿一样听话能干,事事顺我心意,为什么她非和我对着干,我有什么错……亚闵你说我有什么错……”
赶到医院的时候,任琰抱着女儿残缺不堪的尸体早已哭得晕死过去,秋亚闵从未不知所措到那种境地,每一个人都很忙碌,但她什么也做不了,手上捏着绝笔信,清醒着在急诊部的走廊坐了一整晚。
绝笔信里提到了苏荔,杨菡见过高中时的苏荔手臂上的自残疤痕,实际上早就看出她的压抑、她的崩溃。同龄人总是最了解同龄人,大人毫不避讳地评头论足,到底还是为满足自己的期待,全然不顾在这场没有战争的硝烟中最无辜的人。她们都在忍受,忍受家庭为自己带来的伤痛。
秋亚闵那一刻才知道,她错得离谱。她永远急着否定苏荔构建的世界,苏荔信仰的、渴求的正在被她逐步摧毁。
报考大学那年,迫于她的压力,苏荔与美院失之交臂,不知道还能读什么,财会好找工作,妈妈也能帮上你一点。好啊。
读到大四,她又给了苏荔两条路,考公或者考研,而且大家都在考啊,你的专业除了这些还能干嘛。好啊。
考研落榜,那就继续考体制内,现在国企待遇也不错,全职考不要有压力,妈妈会给你生活费。好啊。
读了不喜欢的专业,苏荔总说自己没有天分,也不想努力,却始终被她推着走,考什么证书,学什么技能,总是被她告诫“这阶段应该做什么”,“你运气多好,有个老妈给你托底”……
她的女儿真的觉得很好吗?秋亚闵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整个人像垮了一样,失去了依凭。
第二天,简昀星为了双方父母见面的事情联系秋亚闵,在电话里隐隐听出不对劲,为了不让苏荔担心,他开着车很快就到杭城。
帮着处理了医院的事情,又把秋亚闵送回家。
秋亚闵重复地、后怕地问他“我是不是一直做错了”。
简昀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觉得秋亚闵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说,又或者是不敢说,否则就是连自己也背叛了自己。
回家休息过后,秋亚闵精神好了很多,简昀星仍有些不放心,准备和苏荔说一声,秋亚闵却阻止了他。
之后联系苏明山来申城,也是秋亚闵主动提出。
就如同觉醒了一般,她开始想要了解苏荔一直以来的坚持,所以上网搜了大家对苏荔的评价,阅读了她曾经最嗤之以鼻的漫画,然后一边感叹,明明是在眼皮底下长大的女儿,什么时候成长到现在的模样。
苏荔从漫长的遐思中回过神来,多多少少看得出母亲的变化始于好友女儿去世的意外,她哑着嗓说:“葬礼什么时候,我回杭城一趟吧。”
“不用,任琰情绪还是很激动,而且没办法接受是因为自己的气话把女儿逼到绝境的结果,到时候我去就好了,人太多反而刺激她。”
“我知道了。”
从母亲的房里走出来,苏荔做了个深呼吸,心情低落,却不知向谁诉说。
出了电梯看到父亲在大堂被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围住。
“爸,你在这儿干嘛?”
“荔枝。”
学生们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便道:“苏老师,谢谢您的签名,我们先走了。”
苏明山朝苏荔走过去,挠了挠头发,说:“听女婿说你要开工作室。”
“他到底跟几个人说了?”苏荔心气不顺,早知道连他也瞒着了。
“我送你出去。”
“嗯?”苏荔诧异地问,“就在门口也要送吗?”
“顺便聊聊。”
“好。”苏荔移动脚步,慢慢走着。
心里确实别扭,这突如其来的温情真是让她适应不了。
快到门口时,苏明山开口说:“我在你母亲面前一直很懦弱,我也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父亲,耻于向你道歉是我迂腐地认为这是间接承认错误,而我的自大告诉我我什么也没做错。”
苏荔停驻脚步,侧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其实好像也没关系。
她已经习惯。
过往的伤口就像手臂上的已经消失的疤痕,也许早就愈合了,只要没有人再往上面划一刀,她也可以假装不记得。
可是现在父亲重新提起,苏荔胃里只是一阵翻涌,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所以捏紧了拳头,溃烂结痂的童年和青春期怎么会说忘就忘,他难道还要推卸责任吗,要说后悔在日本跟母亲相遇,更后悔和她结婚并育有一女那样的话吗?
苏荔身体微微发起了抖。
“在来申城前我就和亚闵聊过了,不过说是吵架比较恰当,她的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苏明山低头笑笑,“这些年我逐渐想通,其实我没有后悔过和她结婚,只是无法正视那么美好的心动被恶毒的话语玷污。荔枝,爸爸今天在这里跟你说句对不起,我变了心,我辜负你和你母亲,为了追求所谓艺术梦想,我从未称职做过一天父亲和丈夫,这大半辈子我为了我的作品倾尽所有,到头来却没珍视过最值得宝贝的那一件,我对不起你。”
苏明山握起苏荔轻轻颤抖的右手,从口袋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她的掌心:“我和亚闵各自打了些钱到这张卡上,作为工作室的启动资金。我知道,钱远远无法抵消我们为你带来的伤害,但这是我们欠你的,我——”
“好讨厌。”苏荔终究忍不住泪水和哭腔,站在酒店门口台阶下大声指责道,“你们真的好讨厌!”
他们最知道怎么说锋利的话语刺痛她,也太了解怎么将她的心防一击即中。苏荔硬邦邦的心脏还是被融化得一塌糊涂,看着父母一点点释怀,开始坦然接受过去所有一切的好与不好,苏荔为他们开心,开心地想要掉眼泪。
可是,她明明早就想好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们,怎么会又心软。
苏荔终于放声大哭,扑到苏明山身上,崩溃地宣泄着:“我好不容易才决定的讨厌你们一辈子的,好不容易才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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