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濯并不关心自身体内元素是否相克相冲。说起来，他走上灵修这条路，不过是跟随洛童的脚步。洛童希望他当他学生，他就当，洛童修炼腐气，他便跟着修炼腐气，洛童让他换条道路，他会毫不犹豫转道修炼魂气。
做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光明正大呆在洛童身边。
至于还能呆多久？
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发现洛童异世界尸族的身份也好，洛童在跟长辈讨论时有意隐瞒也罢，他都装看不见。
看不见，就可以继续呆在洛童身边。
他的神仙哥哥，很善良，他说保自己一生平安顺遂，定会信守承诺，庚子濯从不怀疑。
洛童太美好了，天然发光体。这束光不止照耀自己，更照耀旁人。
生活在阴沟里的小濯，第一次接触到无害又温暖的光，他舍不得放手，纵然这束光为了他身上的腐气才短暂停留，那又怎样？
他最不缺的便是伴随M元素不断再生的腐气。
这身肮脏的血，头一次，有了点用处。
*
学院里古籍颇多，院长老头翻遍藏书阁才堪堪找出个双核修炼的先例。
但人家道陨多年，此书为他旁系徒孙记载，通篇出现该前辈的字数不到一百，记录他什么时候走火入魔，丹田时常隐痛，死于xx年，死法凄惨。
古籍著作者以此为例教导自己后辈切莫贪心。
修炼不是内丹越多越好，从一而精才是修炼正道。
感觉罪孽更深重了。
洛童笑不出来：“没有其他办法吗？他腐气修炼刚入门，还未筑丹，严格来说算不上双核。”
“童童，别急，双核形成条件苛刻，按理说，不管腐气还是魂气，到达体内都会转化成灵力。小濯能吸收魂气与腐气，只代表他比别人多个入口，他状态没问题，不一定会多个内丹，你且放宽心，专心修炼，持续观察即可。”
“人类修炼……到天境再说吧，不必过于担心。”院长老头话没说全，但洛童懂他意思。
人类体质羸弱，修炼难上加难，到不到得了天境都没定数，现在考虑筑丹期的事为时尚早。
“倒是你，结界破开一角，不如趁此机会，跑回来，反正人间也不利于你修炼。”院长老头随口扯道。
洛童笑了，他听出院长的玩笑话，机缘这种事尸族怎么可能未战先退？
他正想回，庚子濯猛地伸出双手，钳住他胳膊，仿佛只要松开洛童就会逃走。
洛童对上庚子濯的眼睛，幽深的眼眸写满紧惕，帅气脸蛋紧绷，严肃正经。
他立刻悟到，这孩子把玩笑当真了。
洛老师拍了拍小孩肩膀，冲他摇头，小声回:“不走，我就在这。”
随后高声回应：“院长老头，你这话说的，万一卡半道上你来救我啊？结界谁开的还没搞清楚就怂恿我钻？下次不准开这种玩笑了，我家小徒弟会当真的，吓到他怎么办？你赔我一个？”
院长老头嘻嘻哈哈，他故意吓唬人类徒孙，这老头颇有恶趣味，喜欢谁便爱捉弄谁，洛童小时候没少上当，现在轮到庚子濯了，何尝不算另类传承呢？
细微扭曲的波动荡开，千里传音突然像没信号般时连时断。
结界要关了。
还有没有下次，大家心里都没底，最后，院长老头朝他喊了句：“童童，你要安全回来。”
洛童轻声答:“好。”
可惜对方听不见了。
结界关闭。
短暂的连接勾起千丝万缕复杂情绪。
院长老头算洛童最为亲近的长辈，用人类关系形容，大概处于爸爸定位。
接到千里传音那一刻欣喜涌上心头。
他不敢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怕院长老头担心，更怕自己暴露情绪，所以借小濯问题转移院长关注点。
手臂上传来温热的暖流，腐气一股一股自接触点传遍全身。
洛童抬眸：“你干嘛？”
某人乖巧回答：“给你传修炼元素。”
“我知道，但是，你能调用体内的腐气？”
“可以啊。”黑葡萄眼眨巴眨巴——不然如何修炼？
“能调用全身腐气，唯独丹田里的调不走？”洛童似笑非笑，眼神微眯，凌厉气势顿开。
没想到最后竟以这种方式暴露。
警报乍响，腐气传输暂停，逃命要紧。
庚子濯眼珠子心虚右移，转身便跑。
洛老师长手一捞，轻松攥住庚子濯后衣领，青筋微凸，小山似的人儿被蛮力拖拽回来，扑通倒回床上，洛童随意一个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松散凌乱的头发，扯松了的衣领，半露的胸膛，糟糕的姿势，危险的氛围。
当事人之一却怒气上头毫无察觉。
洛童气极反笑，就着这个姿势，用手背拍了几下庚子濯脸颊，没用力，主打警告作用，他居高临下，俯视身下的兔崽子，嗤笑：“庚子濯，让我担心很好玩？”
“不敢。”
庚子濯偏过头，完全不敢直视对方，唯恐自己一个冲动做出欺师灭祖行为，童童真的会不要他。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嘛。”洛老师咬牙切齿。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类叛逆期吗？
好不爽，自己养大的小孩开始撒谎不听话了。
“说说吧，你这么做的理由。”
洛童修长的手指勾住庚子濯的下巴，捏紧，摆正，不给他逃避机会。
——直视我，不准逃。
只要给出合理理由，洛老师会考虑网开一面。
羽鸦浓密的睫垂落一小片阴影，半遮住潋滟的瞳。
洛童的瞳很特别，瞳色极其浅，像封印在无尘世界里的一块琥珀，靠近看，还能望见湖泊样式的镂空和微微晕染的山川绿。
无人能逃出这片琥珀。
庚子濯心甘情愿沉沦。
手指使劲，没多少肉的脸颊陷下去，总算挤出点手感，白嫩软糯，生出几分可爱。
“说话，发什么呆？”
“别以为沉默能逃避问题。今天不给出答案，你就别想下这张床！”
“一辈子不下去挺好……”小濯嘟囔，嘟起的唇口齿不清。
“你说什么？庚！子！濯！”
皮厚了能挨打了是吧？！
洛老师之前没打过小孩不代表今后不会打。
“我害怕。”黑曜石眼眸仿佛能吸尽所有光。
庚子濯一字一顿回答：“我害怕童童回去，我害怕童童不要我，我不知道体内为什么会有你说的内丹，在我入门之前看不见体内的腐气和内丹，生日那天顿悟后才发现有这东西……”
“我怕童童因为这个不让我继续修炼，所以没跟你说。但童童你相信我，平时他们都乖乖的，不会随便跑进内丹里，那天、那天是你进来得太突然，我没准备好，才让腐气失控，他们就跟你的灵识全跑过去了。”
“后来，后来看童童那么关心我，我便不想告诉你了，我想童童的眼里全是我，只有我……童童，你讨厌这样的我吗？”
最真实的我。
后面的话庚子濯没有说出口，他执拗地用那双眼睛捕捉洛童神情，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又忌惮看到一丝一毫负面情绪。
小濯直白地表达了他的喜欢不舍与占有欲。
说实话，尸族并不能理解这种强烈的情绪，他们只对修仙有狂热的追求，提升自身实力跨越大阶级的成就感让无数灵修前赴后继，不惜剑走偏锋。
小情小爱，他只在话本里看过，那些个风流趣事能如此火热，就因为稀缺，混沌界缺少真正的伉俪情深，人间亦如此。
以至于一时之间，洛童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讨厌庚子濯，直白表达自己感情的小狗，怎会惹人类讨厌？他只是不理解情感的起源，对比其他尸族学生，他仅仅多负责了庚子濯的一日三餐罢了。
洛童自认分寸感距离感把握得当，成长过程中没有任何僭越行为，庚子濯甚至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他们谈心次数也少得可怜，这孩子自闭严重，多听少说，成长成如今这模样实属不易。
庚子濯喜欢自己什么？
他不止一次表达了对自己的喜欢和占有欲，过去洛童归结到孩子心性，毕竟连二胎家庭都会争宠，像小濯这种没有感受过爱的孩子，对来之不易的老师多点占有欲，想表现，没有问题，符合他看过的儿童心理书籍。
哪怕那次半夜被冒犯，洛童都当做青春期春心萌动，少年荷尔蒙爆棚又找不到其他活人，于是肖想对象变成了老师，同样符合他看过的青少年心理书籍。
但，此时此刻，洛童意识到，庚子濯的认真。
他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三百岁的尸族，非他族类，教他修炼，养他成人的老师！
他喜欢我。
是人类对恋人之间的喜欢。
迎难而上的尸族，头一次，生出逃避的想法。
他怎么会喜欢我？我做了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暧昧的姿势，几乎连滚带爬逃离现场。洛童暂时没法接收一份人类青年的喜欢，过于沉重的感情，与修炼无益。
他想教育，可无从入手，人类多情易动情，这是他们的天性，如何避开？
洞府门外，暴雨不知何时停下。
潮湿的空气裹着热风，企图扑腾玉树临风的背影，被尸族自带的冷气逼退。
远处，另一股浓厚的腐气自山脚盘旋。
凌厉不爽的眸霎时射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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