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竹月昨天走的路多，夜里睡得格外沉。
宁晚雪没有和他一起躺下，他现在无需睡眠，只要打坐就能恢复精神。
但这夜他无法清心，在黑暗中坐了许久，又轻手轻脚去探萧竹月的情况。
小孩躯体温暖，呼吸平稳，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宁晚雪所接触的孩童，除了那两个师侄就是虚衡山收门徒时千挑万选进来的苗子，天资什么的不说，身体肯定强健无比。
萧竹月与他们相较起来，体质是弱了不少，让宁晚雪一直悬着心。青斐和还安小时候他没少操心，那时候师兄看似不管事，但只要他在，仿佛天塌下来都能被云淡风轻地化解掉。
让他独自面对这么个孩子，宁晚雪反而束手无策起来。
若只是身体不好，虚衡山有的是调理的方子，天资不佳，各种金贵的药物砸进去，也能有点效果。
宁晚雪却什么都不敢用，他甚至不能确定萧竹月现在是什么样的存在，也就不提对症下药。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确认，是他始终无法下决心去试。
一点灵光凝在指尖，映亮了萧竹月沉睡的眉眼，他没有醒，宁晚雪抬着手，犹豫着要不要按上他的眉心。
探魂之术，一试便知这小孩是个什么东西。
他犹豫不决，因为自己也说不出想要个什么结果。
当年徐让武天资有限，到一定程度便再也无法提升，奚华想尽办法，枫霞苑的不死灵药只是其一，后来又专门研制出药性更猛烈的易经洗髓之药，配合不死灵药，便有可能让大师兄脱胎换骨，于仙途修炼上更进一步。
但药都炼出来了，临到用时，奚华真人却是犹豫了。
原因无他，是这两种药药性都非常强劲，同时使用结果难料。
奚华斟酌再三，还是把药搁置下来，想着再等等，这一等，大师兄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宁晚雪曾经不理解，也遗憾过，想着若是师尊胆大一些，赌那么一把，或许结果就会有所不同。
可原来他也是同样。
相同的事情不落在自己身上，他想不到自己也没有勇气破釜沉舟地一赌。
那点灵光熄灭了，宁晚雪无声地叹了口气，帮他掖了掖被角。
出了门外，一道暗影掠过，悄无声息单膝跪在他面前，递上一张空白的纸。
是“云胡”的暗探，自他接过令牌起，整个情报组织便开始运转起来，为他探查所有想要的讯息。
宁晚雪取了特殊的蜡烛点起，在纸上燎过，显出字来。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与叶徽之有来往的那只魔有了下落，就在这鄞都之内。
暗探说：“根据他的出没地点，可以推测这魔自千渺宗附近一路南下，中途并未停歇，直奔鄞都而来。这只魔实力很强，我们不敢太过接近。是以他现在具体在哪，我们尚未查明。”
宁晚雪说：“我知道了。”
他心里有了计较，遣走暗探之后回到房里。
萧竹月仍在睡着，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出去又回来。
宁晚雪不想打扰他，却忍不住地又坐到床边。他能在黑暗中视物，默默看了半晌，起身去写信。
鄞都比起仙门，与妖族更为亲近，加上气候温暖，每到寒冬时节，大量妖魔都会聚集于此，城中能足足热闹三两个月。
与叶徽之交好的魔只要不是性格太冷淡，都会想来鄞都凑个热闹。
就是没有小孩，他为了探查叶徽之一事，下山来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也是鄞都。
计划现在也没有改变，可是此行祸福难测，对方暂时也下落不明，宁晚雪对自己还有几分信心，却不敢保证到时能护到萧竹月。
看来，还是得去打扰青斐了。
写完的信化作一只金色的小雀，宁晚雪打开窗，它便自行朝着王宫飞了过去。
他开窗的动静终于弄醒了萧竹月，小孩揉着眼睛半坐起身，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宁晚雪忙放下窗，取了厚衣给他披上。
萧竹月见他不急着让自己起床，问：“今天去哪里？”
宁晚雪说：“先等在这儿，也许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咱们了。”前提是申屠青斐真有意来招待他俩。
萧竹月点了头，也不多问。
“再睡一会儿？”宁晚雪看了看天色，问道。
小孩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说：“该起来了。”
虚衡山有晨钟叫早，那声音响彻全山，萧竹月不算虚衡山的弟子，没人要求他按时起身，但每天早修后宁晚雪去看他，他都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
宁晚雪没说什么，以前喊师兄早起是比教申屠青斐走路都困难的一件事。偶尔有几回起得早，全师门都瑟瑟发抖，怕师兄会随即挑选他们中的某个人作为这一天的重点打击对象。
萧竹月刚出现那几天，怀青看见他一大早站在院子里，明知道不会挨骂，但还是肉眼可见地害怕了起来。
帮他穿好衣服，宁晚雪又蹲下身来，握着他的脚踝穿鞋。
小孩低头，年轻的掌门容貌清俊端庄，整张脸没有过于锐利的线条，他的眼睛十分明亮，即使不做表情也带着微微的笑意。而从这个俯视的角度看去，他眼眸低垂，睫毛盖住了眸光，看起来极为无害。
宁晚雪抬起头时他的目光还没收回去，就这么直直撞在了一处。
萧竹月也不觉得羞涩，平静地继续看着他，弄得宁晚雪反而不好意思：“看我干什么？”
萧竹月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堂堂一宗之主，脾气未免太好了。”
但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性子，他见过宁晚雪严肃起来的模样，那种凌厉的威慑力，全然压住了南宫彦与师柔风。
宁晚雪先是一怔，说道：“也是给我那师兄磨出来的好脾性。”然后他又笑了笑，“说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我脾气好才能忍受师兄那么久，还是因为忍他太久才把脾气变得这般好。”
他甚少在萧竹月面前提及师兄，也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别扭。小孩自己倒不是很介意：“他总是欺负你？”
宁晚雪这种性格，从来不会在别人身后说坏话，本想否认了，可转念一想，面前这个也算不得别人，于是一点头，干脆利落的承认：“是，他从小压迫我。”
萧竹月怕是也没想到他这样直白，一双眼都睁圆了。宁晚雪就继续道：“你也看见我俩以前住的院子了，是紧挨着的，我可没有主动想和他住得近，我那个师兄给我安排下来，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一旦被选入内门弟子，那就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别院。虽然还有诸多限制，但大家都想着选个能让自己住得舒服的地方。
宁晚雪自拜师起就和师兄呆在一处修炼，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分开，自然不想还和他做邻居。结果分院时师兄随手一指就给他把院址给定了下来，他反抗无效，被师兄强行拎走了，接下来数年依然只能继续和他住对门。
他似真似假地对小孩抱怨完毕，又说：“大概还是我太好说话了，让师兄逮着我一个使唤，从他自己到他那两个徒弟，我跟伺候着一家子似的。”
萧竹月听了也没什么表情，沉思半晌，问他：“你不恨你师兄？”
宁晚雪瞧着他，忍不住笑了：“我若是讨厌师兄，你也不会坐在这里。”
小孩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说的也是，看来你师兄总是有些很好的地方，让你这么久了还念着他的情。”
说者无意，宁晚雪却是心头一跳，又凝神去看他。
萧竹月眼神干净，是毫无歪念的模样，他大大方方地讲出那句话，没有注视他的眼睛，想必也只是无心一说。
一颗心又缓缓地松懈下来，宁晚雪有些自嘲地想，萧竹月还只是个十岁幼童，什么也不懂，自己真是压抑得太久，有些草木皆兵了。
不过也幸好，在这儿的不是以前的师兄，不然，只要有一句话未曾留意，就会被他看破内心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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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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