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正是听了师兄这番冷酷无情的话,万念俱灰,当夜就去找了老六商议干掉师兄。现在想想,恨不得回去掐死当时的自己。
又想,不对,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师兄也一个字不曾吐露。光凭他明面上的态度,自己要是恼羞成怒了,当场将他挥剑格杀,都当得起一句死得不冤。
宁晚雪心里乱得很,面上神情也是几度变化,时而羞愧不安,时而杀气腾腾,丰富多变,好似有几个灵魂在这副躯体里打架。
元辰不动声色抱住自己的尾巴压惊,说:“宁掌门不会是受到太多刺激,走火入魔了?”
叶徽之不得不出言劝他:“宁弟,先别想这事了,总归竹月人已经回来了,想必记忆也迟早会恢复。来日方长,你有的是时间慢慢盘问他。”
宁晚雪也察觉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收敛情绪,顺口道:“不错,来日方长。”说完就后知后觉感到有些脸热,也说不出为什么,忙低下头掩饰。
叶徽之当作没看见,问了句“刚才说到哪了”。
元辰提示道:“萧竹月的复生缘由,以及他体内的魔骨来头。”
仙门中是个人都知道镜寰的魔骨分为三份,保存在三个宗门之中,现在千渺宗的魔骨失窃,萧竹月体内却出现了魔骨——
“时间对不上。”宁晚雪说。
他们三人比对一番,元辰说梵莲大概是三月前忽然消失,遍寻不得,当时可把业莲吓了个惨,又不敢大肆打听,拖了一段时间听虚衡山传来消息说萧竹月死而复生,才知梵莲已经化形,这是回了家了。
“在那之前,莲相说从无异样。”元辰说完,又不确定地加上一句,“我也是转述,你可再去找他详细询问。”
但千渺宗的魔骨是三年前失窃,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话。
他把目光转向了沉吟不语的叶徽之,后者对上他的视线,温和一笑,几如平常。
“魔骨确实是三年前不见的,”叶徽之淡定地说着这个已经被全仙门讨论烂了的事实,“夙焱与魔骨有感应,我隔段时间便会让他乔装打扮混入宗门,去确认东西是否安在。千渺宗魔骨失窃前一个月,我们才去确认过,可以保证之前它一直都在。”
宁晚雪说:“你们胆子太大了,带着魔域王太子混入宗门,魔骨还丢了,这事一旦揭发你就洗不清了。”
叶徽之不可置否,道:“我自认所作所为是对九洲有利,至于旁人怎么想,这就管不着了。”
元辰丝毫不觉得他哪里不对,说:“既然不是你家的,那就是另外两家的了。”
叶徽之点头:“不错,看来我们要去拜访一下他们了。”
宁晚雪还是觉得古怪,只因叶徽之此等行事,不像他该有的作风。
师兄那种不怕拉仇恨的人做得出放魔在家里乱晃这事,叶徽之性情温和、友爱同门,在仙门里有很高的声望,就算夙焱身份敏感,他在其中周旋也该有转圜余地,不应冒着如此大的风险。
元辰忽然道:“莲相来了。”
话音刚落,门被一阵妖风顶开,黑雾散去,业莲蹦蹦跳跳跃了进来:“我在哪儿忙活着救人,你们倒是在这儿有吃有喝地聊天,这也太不公平了。”
宁晚雪刚想问小孩如何了,就见业莲身后,大敞开的门外,又走进一人来。
顿时满屋寂静。
叶徽之正提壶为业莲倒茶,连茶水都忘了,怔怔停在半空。
水杯漫出澄清的茶汤,转眼便淌得满桌都是,一只手从壶下托起了倾倒的弧度。
“见到我,倒也不至于如此惊讶。”萧竹月说。
他托起满溢的水杯,拈花一般,两指扣着杯面,到宁晚雪身边坐下。
所有人目光都跟着他,叶徽之笑道:“竹月这副模样,让我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面了。”
他们是在仙门年轻弟子的菜鸡互啄式比武大会上第一次相遇,两人打了个平手。
叶徽之意犹未尽,常来找师兄讨教,一来二去跟整个虚衡山都混熟了。
不过师兄对他并不是很热络——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宁晚雪觉得师兄甚至有点烦叶徽之,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过来,师兄嘴上说着“好久不见”,脸上写着“怎么又来了”,等到送客的时候,师兄嘴上说着“下次再见”,脸上写着“再也不见”。
搞得陪在一旁的宁晚雪很尴尬。
算来算去,师兄对叶徽之态度最好的一次居然是在初见,那一年师兄十六岁。
萧竹月现在的模样,也大概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宁晚雪不知道他怎么就在这小半天时间长大这么多,但显然之前带来的衣服都不能穿了。他现在身上所换,应是申屠青斐少年时的一件武袍。
武袍是玄色的华贵面料,袖口束紧,下襟也只九分长,露出漆黑描金的武靴。少年身骨修长,眼尾斜挑,气质清冷而锋锐,似一柄出鞘的剑。
萧竹月坐下来,旁若无人的喝了口茶。额心仍带着那个红色烈纹,显出几分邪气。
他这一身劲装,自然梳不了复杂的发型,只用发带绑了个高马尾,直垂到腰际。宁晚雪替他拈过一缕挂在衣角的冰凉黑发,他也没见过如此少年气十足的师兄,很有心多看几眼,可望见那道眉心焰纹又头疼得很,问业莲道:“他的情况如何?”
业莲挤在元辰旁边,自己灌了一杯茶,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点心——他修佛多年,身份也是尊贵无比,然而行为间的兽性还是很重,尤其作为蛇妖,吃相简直是惨不忍睹。
萧竹月说:“我人就在此,问他不如问我。”
宁晚雪只得道:“那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一边问着话,一边搭上了他的手腕。
萧竹月喝着茶,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诊断的结果与之前一般无二,没有灵气,但也不存魔气,师兄自身的功体与魔骨皆是察觉不出。
他收了手,对萧竹月微微一笑:“没什么大毛病,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要吃点药调养。”
他这身子不是凡人,却与凡人无异,宁晚雪隐居那些年曾化为游医四处问诊,知道很多家境殷实的人家常年开着安神补气的药保养身子,便也打算这么对待萧竹月。
他一听要吃药,锋锐的眉毛挑起来,像似要提出抗议,又觉得为此事争辩太幼稚,硬生生压住了不满。
这样子倒是比之前总面无表情的小孩更生动些,宁晚雪莫名有些心疼,要不是当着其他人的面,挺想摸摸他的头发。
那厢业莲“咕咚”一声咽下了口中的点心,终于空出嘴来说话:“别费工夫了,他这体质跟吞金兽似的,随便什么力量灌进去都如石沉大海,想必补药也是没用的。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就是百毒不侵,什么药物法术都拿不下他。”
宁晚雪听得一脸茫然:“为何?”
业莲也是推测,解释说虽然不知道魔骨怎么跑到了他体内,但显然是跟萧竹月本身的力量达成了平衡,他的佛力都插不进去,萧竹月是自己清醒来的。而他这身躯是元神寄于梵莲而化,未经母体孕转,有什么变化应该都和他自己的魂魄状态相关。一觉醒来成了少年,估计是在慢慢恢复了,倒是好事。
宁晚雪神色淡淡,说:“但愿如此。”
叶徽之看他面上没有高兴,想必还是担心萧竹月的身体,后者又不像是个会安慰人的,只能自己来调节氛围:“妖相把消息捂得严实,这十年来,全仙门都以为他已魂飞魄散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业莲就要发飙:“善了个哉的,你以为是我愿意的吗,要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老子才不管他萧竹月的死活。”
宁晚雪也很好奇当初师兄是怎么交代他的,元辰一知半解说不出什么,然而业莲的解释更加莫名其妙。
他说:“你师兄就把莲实扔给我,让我好生照料,我还以为他送了什么好东西呢,搞半天种了个他自己出来——我当初要是知道这是啥玩意儿,打死我都不会种它好么。”
他说完气呼呼地又灌了一口猛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宁晚雪:“……………”
业莲喝了茶,又说:“长出来的要是白纸一张的小孩也就罢了,我精心照料它二十年,花一开这家伙就迫不及待回家了,真是没良心。”
宁晚雪张了张口,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里并不是很相信业莲这套说辞,起码师兄不该如此言辞模糊——这种想着,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师兄做事向来无法预测,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就这么随便了,毕竟结果当真如他所料不是么?
叶徽之咳了一声:“竹月虽然没事,但他体内魔骨的来历还是要查清的,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
元辰也道:“我们也该回炽烈界了。”
大家和平而套路地说了些道别之语,末了,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宁晚雪想告别,又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片刻,叶徽之很不好意思地对宁晚雪说:“那,能让申屠国主先把夙焱放了么?”
宁晚雪:“……………”
哦,他把这个人、不,这只魔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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