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师兄的剑

“为什么不罚我?”

身上落的雪很快化开,宁晚雪重新取了套衣服给小孩换上。

他有过照顾孩子的经验,知道轻重力道,面前这个却不是很领情,宁晚雪给他整理衣裳,他就坐在椅子上板着小脸如此问道。

宁晚雪头也没抬,反问:“我罚你做什么?”

小孩可能想说他闯了祸,不过爬树在宁晚雪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错事。

被他们祸害下来的梅花枝不少,南宫彦警告北冥越不许再碰。倒是宁晚雪看那花开得着实不错,趁着素蝉长老不注意,又自己去择了些下来,给每个分堂都送了几枝。

小孩看在眼里,说:“那个人惩罚了北冥越。”

宁晚雪心道居然记住人家的名字了,说:“那孩子太顽皮了,他父母把他托付给我师弟,老四当然要管教他。”

“所以你不用管教我?”

“你又不是我徒弟。”

小孩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掌门,理论上虚衡山的所有门徒,你都可以管。”

宁晚雪被他眼里那一抹锐光刺到,说:“你不算虚衡山的弟子。”

“我不算吗?”

“你算吗?”

他定定看着宁晚雪,把后者看得有些吃不消。

这副面孔的杀伤力太大了,就算对方只是个孩子,仍是让他感觉到了面对师兄时的压力。

或许那压力并不是来自这个孩子,而是来自他的内心。

宁晚雪想要移开视线,但小孩先垂下眼,看着自己被收拾整齐的衣装。

之前他在药堂穿的是素蝉长老哪个小徒弟的衣裳,不甚合身,做工也粗糙,线角都没压严实。宁晚雪给他换了新的,依旧有些宽大,但料子精良,带着淡淡的熏香,不像新衣,倒像是存放许久的旧物。

“你有徒弟吗?”小孩忽然问道。

宁晚雪不知他为何冒出这个问题,回答道:“没有。”

他便不再说话。

宁晚雪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寻常孩子,这般沉默寡言他还会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若是师兄的话……反而安静些才正常。

师兄也不是爱说话的人,大概他所有的疑问只要在心里思索一下就能得到答案,相较之下开口变成了件费心费力的事。

宁晚雪不确定他真的是师兄,但也不能确实他不是师兄。

小孩摸了摸衣角,好像还在熟悉布料的触感,最后他抬起头,对宁晚雪道了声谢。

宁晚雪望着他的脸,忽然笑了出来。

*

那一天轮到他去守山门,远远地看见师兄提着个菜篮子回来。

他迎上去刚准备打招呼,就听见自师兄身上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愣住了。

师兄下山买菜和菜篮子里有小孩子在哭这两件事,到底哪一件更可怕?

就这一犹豫,师兄与他擦身而过,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宁晚雪走在师兄身侧,时不时斜一眼哇哇大哭的菜篮。

师兄说:“你的眼睛是出什么问题了么?”

宁晚雪委婉地说:“师兄,修仙之人不造无谓的杀业。”

师兄没开口。

宁晚雪只能直说:“师兄,不能吃小孩啊。”

师兄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师兄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虚衡山还有如此愚蠢之人,师尊当年收你是为了做慈善吗?”

师兄把菜篮子放在路边的石头上,他袖袍宽大,修长的五指白皙单薄,按着盖在篮子上薄薄的布匹,帘子一般缓缓揭开。

宁晚雪好奇地凑上去,与篮子里哭得满面通红的婴儿打了个照面。

“竹月师兄,这好像是个普通的人族孩子。”

师兄平静地说:“我不瞎。”

宁晚雪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婴儿,被咬住了。没长牙的嘴咬人也不疼,而且有指头可吮,婴儿也不哭了。宁晚雪索性不急着把手抽出来,问道:“这孩子从哪儿捡来的?”

师兄道:“路上救的。”

他把那块布翻过来,依稀可嗅到一丝血腥。

宁晚雪没有多问,知道师兄能把他带回来,一定是把后续都处理完善了。

正在这时,来替换守山的老五慢悠悠晃了过来,看见师兄,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转过身,全身上下写满了“快逃”二字。

但在那之前,师兄已经开口:“怀鲛,你过来。”

老五绝望地纠正:“竹月师兄,我叫淮绡。”

师兄说:“韩绡,来看你师侄。”

老五不情不愿地走近一步:“申屠青斐又怎么了?”

宁晚雪抬头对他笑道:“不是青斐,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快来看。”

一听有人族幼崽可看,老五才有了兴趣,踱着小碎步靠了过来——在师兄冷冰冰的注视下他看起来一副刚能直立行走对自己四肢还不熟悉的模样。

老五最怕师兄。

特别特别怕师兄。

因为师兄看他的眼神,赤|裸裸地毫不掩饰。

就像在看食材。

老五有一头浅蓝的长发,打着卷铺满了整个脊背,他眼角生长着细碎的银色鳞片,耳朵的位置撑开鳍状薄膜,无论是谁看他第一眼都能得出他不是人这个结论。

他低头去看那个小小的婴儿,师兄略微让开了些,宁晚雪看了看他,捕捉到师兄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长得好丑。”老五认真观察幼崽,不知不觉低下头去,那乖乖躺着的婴儿忽然伸手,准确无比地抓住了老五的耳鳍。

老五:“…………”

宁晚雪:“…………”

鲛人的鳍柔软而脆弱,老五想退不敢退,上手掰那只胖乎乎的肉爪又掰不开,含着泪说:“师兄救我——”

他这句“师兄”喊的肯定不是另一个,宁晚雪认命地扶着他,说:“你忍一下。”

他也不敢用力,只能哄婴儿松手,他这边哄着,那边老五耐不住疼,噼里啪啦掉了一篮子鲛珠。

等他好不容易把小胖手和耳鳍分开,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老五捂着耳朵,头也不回地逃了。

师兄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旁边走来,俯身拈起一颗鲛珠,欣然道:“海啸出手倒是挺大方。”

宁晚雪无言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先反驳师兄哪一句。

最后他说:“老五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小师侄不会说话就算了,你也不感谢一下。”

师兄冷冷淡淡地说:“我这一生,还没有对人说过‘谢’字。”

*

纵观师兄这一生,还真没几次需要向人正儿八经道谢的情况。

别人帮他忙,他能三言两语把人气死。

他帮别人忙,依然能三言两语把人气死。

以至于宁晚雪听到小孩认认真真给他说谢谢,竟然忍不住发笑。

笑到一半南宫彦从内屋走出来,素蝉长老跟在他后头,宁晚雪一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有话要说,收起笑来,轻言细语哄小孩离开厅堂。

待他走后,素蝉长老才说:“看过骨,今年十岁。”

宁晚雪不语,南宫彦接话道:“从那时算起,到五天前,刚好十年。”

“如此也不能说明什么。”他说道。

“如果你还不信,”素蝉淡淡道,“方才看过他的手掌没?”

师兄死后,宁晚雪去过他的葬身之地。

那是一处极深的天外陨坑,周边环境特殊,什么法器到了那附近都要受到影响。

师兄与魔修缠斗到此处,寡不敌众,被逼入陨坑之中,力竭而死。

但宁晚雪知道,他是自愿进到那坑里。

师兄的剑名为九绝,十分宽平的一把剑,不出挑,甚至不锋利。

虚衡山的弟子选武器很看缘分,不光是自己挑武器,也要武器来挑人。

师兄连挑十三把剑,最终九绝承认了他——为此宁晚雪还嘲笑师兄,约莫是主人的气场太盛,连宝剑都懂得避其锋芒,只有这把宽钝的剑不嫌弃他。

师兄不常出剑——他光开口就已经很要命了——虽然把九绝佩在身边,但很多人都没见过这把剑的真容。

宁晚雪不在这很多人里面,他不光近身欣赏过九绝,还拿在手里盘玩过,知道这把剑看似平钝,材质却非常特别,亦是用陨石铸造。

是以陨坑对师兄的影响微乎其微,师兄是自愿在陨坑里,以九绝为祭,引来烛照之火,与敌人玉石俱焚。

烛照之火来自太阳,是天上无根火,师兄死后,那火在原地燃烧三年。

宁晚雪一直等到它彻底熄灭,才能下到坑底。

师兄什么也没剩下,他俯身从地面抓起一把细碎的土,稍一用力便化作飞灰,从指缝里漏了个干净。

他给那孩子换衣服,看见他的右手。

小孩右手的手掌上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像是胎记,颜色不深,却很明显。都是用剑的人,宁晚雪一眼就看出来,若是握着剑,正正好能把这胎记遮掩完全。

烛照之火顺着九绝降临于世,师兄便是从握剑的手开始,被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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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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