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降临。
昭华宫百米台阶之下,一个圆滚滚的黑影渐行渐近。
是大祭司坐着鲲鹏回来了。
诛离急忙迎了上去:“主上,医官已经候在寝殿,我扶您进去。”
“不必。”紫微大祭司止住诛离上前扶的动作,目光转向凤君,“你在等我?”
凤君点头。
紫微大祭司眉眼微微舒展,脚步虚浮着与凤君擦肩而过:“还算有点良心。”
我看着不太有良心的样子吗?凤君眨眨眼,回想下界之后种种,嘀咕道:本君一直很有良心啊!
紫微大祭司坚持走到自己寝殿就体力不支倒下了。
诛离和一众医官手忙脚乱将他搬上床,然后脱去外衣处理伤口。
衣服一脱掉,凤君就闻到了一股外焦里嫩的肉香。再看紫微大祭司后背,交错的鞭痕布满整个后背,已经没有一处好的皮肤了。
雷神鞭刑罚不是一般的鞭刑,那是赋有雷电术法的鞭挞。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但不会流一滴血,因为鞭子上的雷电会瞬间将那道伤口灼得焦黑。鞭刑结束处理伤口,又得将那些烧焦的皮肤刮去,这几乎等同又受了一次剐刑。
饶是见多识广的凤君,此时也变了脸色。
医官小心翼翼地切掉损毁的皮肉,然后迅速撒上药粉,将伤口包扎好。
紫微大祭司是个能忍的。整个清创过程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他趴在床上,牙口紧咬着帕子,愣是没喊出一声疼,最痛的时候,也只是闷哼了一下。
待医官起身收拾东西,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才彻底放松了下来。苍白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身下床单枕头也已被汗水浸透。
凤君自怀中掏出手绢,替他擦了擦汗。
紫微大祭司有那么一会儿的怔愣。
这时,诛离方送走医官往回走,看到凤君也是一愣:“女君怎么在这?”
“我一直在。”
方才手忙脚乱,诛离未曾留意到凤君。他尴尬地挠挠脑袋:“那完了!主上被你看光了。”
“没事。昨日就看光了,看到的比今日多。”
诛离:“……”也是,昨日大祭司沐浴斋戒是□□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这姑奶奶早就看完了。
“诛离,你不是说那公主心悦你家大祭司吗?这么重的刑罚,她也舍得?”当年师兄跟她一起在九重天的时候,她可从来不舍得罚他。
“许是得不到就折磨吧。”
“诛离,休要胡言。”大祭司轻斥,不过,因为伤重多少有点气若游丝,听上去威慑力不如从前。
诛离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止住了话头,又开始忙前忙后为大祭司换了干净清爽的被褥。
待所有都打理妥当,他准备赶人,让大祭司好好休息休息。
但凤君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今夜你定是睡不安稳的,我留下陪你。”凤君对紫微大祭司说道。
紫微大祭司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诛离不同意:“我的姑奶奶,主上这五十鞭是因你挨的,你就别折腾他了!”
“本君看上去不靠谱?”凤君郁闷了。
“您看着就不像会照顾人的。”诛离实话实说。
凤君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紫微大祭司却发了话:“诛离,你下去吧。”
“啊?”诛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去。”紫微大祭司重申。
“哦。”诛离乖乖退下了,临出门又不放心,回头叮嘱道,“女君,您悠着点。”
凤君:“……”他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待诛离的脚步声远去,紫微大祭司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累极了,但后背的疼痛让他无法入眠。
凤君像昨夜那样坐在床边,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探向大祭司额头。只见她指尖灵力流转,一股暖暖的柔和的力量便注入了大祭司灵台。
灵台清明,后背的伤口似乎没有那么痛了。
紫微大祭司拉开凤君的手,一双眼半开半合:“不必,这等伤还能忍得。”
“忍是一回事,伤重染疾便又是另一回事了。你们这的术士能调度天地元气结法阵,但终究是不会疗愈之术的。你这般伤口,一旦恶化,恐是回天乏术。”
“到那时,女君再施以援手便是。”
“到时我不乐意了呢?”
“那就只能怪本座命不好。”
凤君哭笑不得,却也不想拂了他的意。于是双手结印,用灵力凝了一只青鸟:“凤翎,速速取南极仙翁的碧霄丹来。”
青鸟得了令,振翅飞出了昭华宫。
凤君侧眸浅笑:“不要我的灵力,那我的药要不要?”
“南极仙翁?”紫微大祭司喃喃着,看向凤君的眼神有些变了,“女君当真是上界神君?”
凤君愣了愣:“原来你也不信。说起来,你们有容氏当真奇怪,人人求长生,意欲修仙骨复神位,却不相信神君临世,更是辨不清神与人。”
面对凤君的讽刺,紫微大祭司没有辩驳:“我说过,已是身不正心不明,与此间凡人无异。也不是识不得神人,只是心中杂念横生,不愿相信女君来自不周山罢了。”
就像他,也同旁人一样觉得她胡言乱语,始终认为她是大冢宰那边派来搅扰他的。甚至怀疑自己种种反常行为,是中了这个女子的某种术法。
但其实仔细思量就会发现,凤君使用的力量与他们这儿的术士完全不同,他们只能借助朱砂法阵和自身神之血脉共鸣以调度天地元气,而凤君五蕴皆空,灵海之中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之灵力,根本无需调用天地元气。
她是上界神君无疑。
凤君不是很明白紫微大祭司的话,但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失落与怅然。她笑了笑:“是不是觉得这顿鞭子着实冤枉?昔年水神见我也得拜我一拜,我下界来看他,你们该觉得蓬荜生辉才是,而不是编织这莫须有的罪名。”
“女君同先祖关系很好?”
“不是很好。”提及水神,凤君的神色颇为复杂,像是有几分愤愤和不屑,须臾又淡然处之,“他常常非议我师兄,我是见一次揍一次。”
“……”
“开玩笑的。”凤君眉眼一弯,指尖不由地去拨弄紫微大祭司的睫毛,“我可没那么不讲理,就是在九重天的时候把脏活累活都丢给他,让他无暇去找你茬。”这分身的眼睛真漂亮,尤其是这长长的睫毛。
紫微大祭司躲开凤君的爪子,而后愣住了,一双眼疑惑地看着凤君,暗道:她方才说了什么?我?
凤君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纠正了过来:“说岔了,是寻我师兄的麻烦。”
紫微大祭司眸色转深,良久才“嗯”了一声:“女君此番下界所谓何事?莫要同我说是为了渡我成神。”
不让说渡啊。凤君想了想,浅红色的眸子亮晶晶的:“那就图你的美貌吧。”
凤君这瞎话说得脸部红心不跳。紫微大祭司却是听得心脏漏了一拍,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知她不过胡说,但向来没什么波澜的心海还是荡起了一层涟漪。
他再不敢去看凤君。
凤君打了个哈欠,片刻前还说要陪夜看护,这会儿她就开始迷迷糊糊,很快就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夜,静悄悄的。
月光投射进来,映照得凤君眉间那朵凤凰花更为清丽绝伦。
紫微大祭司着魔一般伸出手去触摸那朵花。
凤君动了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手拉过来垫在了脑袋下。
紫微大祭司无奈,这样被凤君枕着,没一会儿手就麻了。不过,他也没有抽回手,而是那样任她枕着。
如此安静地看着凤君,他心底那股异样的情绪再度浮现,暖暖的,充盈整颗心。
他想,他大约是动心了。可——她是神君,且是一族女君啊!
紫微大祭司眼中的光彩淡了下去。
凤君颈间的龙形玉珏此时恰好落在紫微大祭司手腕处,许是元神与分身凑得太过近,那玉珏微微发烫,震荡出一股奇异的灵力波动。
凤君睡得深沉,没有察觉到异样。
紫微大祭司惊了惊,察觉到异常灵力的同时,他发现那龙形玉珏中的灵力顺着他手腕流向他后背。
这股力量很是奇特,有时像凤君方才注入他灵台的灵力那般如融融暖阳,有时又像严冬的凛凛北风,刺骨生疼,有时又如数万虫蚁在身上噬咬,又痒又麻。
这股灵力也尤为霸道,紫微大祭司抵抗得越厉害,它侵入四肢百骸的力量便更强劲。
这力量流窜之时,竟是比挨雷神鞭还要疼上三分。最终,他在这股力量下昏了过去。
恍恍惚惚中,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极为清晰的水落声响,而后他眼前出现了一位紫衣神君,身姿挺拔,凛然如上古神剑。
紫衣神君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周身仙气缭绕,威严不可侵犯。而这氤氲仙气之中隐隐泛着黑紫色光芒,诡异而危险。
“留住她。”紫衣神君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紫微大祭司只觉头痛欲裂,整个灵魂都在颤抖着。
留住谁?凤君吗?
他想追问,但眼前倏忽落下一阵白光。
刺眼的光令紫微大祭司睁开了眼,耳边是清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已到了第二日。
医官们正在为他换药。剪开绷带的刹那,医官们惊叹了一声。
“真是神奇,大祭司的伤好了近半。也不需两个月,半个月便可痊愈了。”医官们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手下的动作也更为麻利了。
诛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向凤君的目光不由钦佩起来:“女君,小的先前对您误会了。”
昨夜,他愁得怎么也睡不着,天一亮就奔到大祭司寝殿查看情况,深怕自家主上被折腾得一命呜呼。
凤君眼中也闪过讶异之色。那点灵力竟有如此效果,她也是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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