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魔之所以能屠尽天下，除了过强的实力以外，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沿魔气探入内丹，若使用得当就能像慈明所说的那样将魔修变回凡人。
余朝焠稍加探索，就触到了魔修的魂魄。而那魂魄似是在回应这份殊荣，直接钻进了更强大的宿主体内，积极充当养料。
……连同着记忆一起。
不消耗灵力的法术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作法术，但这结果正是创造他的魔修想要的——无需拯救，只求结束。
一次能容纳数十人的阵法，带来了走向结局的希望。
凡人、修道者、修魔者都是人，而人总爱在心里放一杆秤，嫉妒心和求同欲的托盘被堆满，从半碗隔夜饭到生命意义一股脑挤作一团。
如果悲剧最初源自对死亡的恐惧，当一个能让众生同时终结的存在切切实实地出现，这份恐惧反而不存在了。
从哭喊到央求，从逃避到渴望，痛苦超越生命本身而构成的奇观随记忆刻入灵魂。
刚施展完法阵的真魔扶着墙干呕，虽然依旧无法克制某些身体反应，但比起一开始的倒地哭嚎已经有了相当的进步。
“真魔大人，您还好吗？”新上任的魔尊从麻木等待的魔修中挤出，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
黑袍少年打理完着装才回过头：“还好。”
对上的却是魔尊瞪大的双眼，和其中倒映出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固定在脸上的神态。
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笑容，真不愧是真魔大人。
膜拜与瞻仰，欲将罪人的刑场奉为天神的宝座。
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屋外的交谈声透过门缝传入耳中，余朝焠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甩甩脑袋试图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袋里抛出去。
就算只听到几个字他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附近不远的深山老林里有个不为人知的修仙世家两天前被失控的魔修袭击了，掌门在清理魔修时发现了一个躲在柜子里的名叫步生蔓的小男孩并把它带了回来。
听起来很厉害，但还没到让人觉得胡扯的程度，所以大家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在以掌门为首的各长老劝说下师尊会同意把这个孩子收作徒弟，于是他就有了一个师弟。
待余朝焠打开房门，龚暮春已经同意了收徒。
比他矮一截的男孩用最标准的抱拳礼向他问好。
这孩子，上次见到他还是在……
真魔赶到恒山脚下时，魔修依然冲上山头，空中飘散的灵力浓度不高，可见交战已进入尾声，胜负结局呼之欲出。
没办法，恒山上的魔修太多了，用头撞了旁边的石块数十次才平复这些魂魄带来的冲击。
如他所想，能让他看到的幸存者只剩一人了。
步生蔓木讷地抬头，惊喜了一瞬后归于平静。
“大师兄也入魔了啊……”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余朝焠不言，缓步靠近。
“咻”的一声他没听见，因为颅骨开裂的声音实在有点响。
箭是最普通的一款，射穿了头颅，带着他一起倒在地上。
五次心跳过后，应当确认死亡的少年再次起身，自动愈合，断箭被挤出体外。
然后，再次四目对视。
坚定的金色光芒只停留了一瞬，随即被阴霾笼罩。
“大师兄，还有人没入魔，是不是说明还有希望？”
换做从前，余朝焠定会柔声安慰，但太久的分别已经让这孩子习惯上了另一种劝导方式，他现在需要的是……
“没戏，你们生不出孩子。”自认为是完美的模仿。
步生蔓迟缓地回头，身后的榕树上唯有叶片随风沙沙的响。
接着是流着泪大笑，直到声音沙哑。
最后抽出腰间的剑，结束一切悲喜。
要说这孩子还有什么令人影响深刻的点，就是守序和刻板，过于乖巧反而降低了存在感。
之前自己教了他半年反而被他指出一堆剑法中的错误，如今师尊亲自来教，被指出的错误更多了。
“剑法能用就行了，要是真的一招一式都按书上来，到了实战不懂变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外人眼中对剑术精益求精的龚长老是这样说的。
就让他坚持这半年吧，以后有他吃瘪的。
深黄色的腰带和一把长相古怪的剑是这孩子自己带来的，那剑的剑格似乎是由特殊石料制成，呈圆盘状；剑身通体金色，又比一般的剑细上不少。
看上去很厉害，但好像就是一把普通的剑。
没有超群的智慧，没有过人的武艺，这位师弟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
无法入魔，无论陷入了何种绝望的境地，都没有放弃的权利。
没有被收纳的魂魄，无法理解的行为方式，处于掌控之外却显得协调且无害。
不能太依赖那个能力了。
步生蔓修炼很勤快，但干杂事更勤快，端茶送水递文书成了闲暇时间最重要的休闲娱乐。
休息当然也是会休息的，比如超级准时的睡觉，相对的也会超级准时的醒来，跟个人形日晷似的。
说难听点，就是跑腿的，连外门弟子都能使唤。
“我的天赋太差，辅佐更厉害的人比修炼更有利。”
清晰的自我认知。
步生蔓的资质真的太低了，算得上是恒山派里最下等的，灵力匮乏，修为增长迟缓，悟性极低，唯一可圈可点的根骨也只是比凡人好上一点。
即使已突破筑基，战力也抵不过五个凡人。
龚暮春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最后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去修炼。”
步生蔓，这个名字好像有点来头，不是很吉利的样子，什么样的父母才会给孩子起这样一个名字呢？
“大师兄要喝茶吗？”
“不了，你去歇会儿。”
“门派里还有很多我能做的事，我还不能休息。”
到底是为什么一直在给自己找事做呢？
“大师兄，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
有事做才会有安全感吧，为了不被抛弃或是为了不虚度人生。
“我是不是太打扰大师兄了？抱歉……”
余朝焠终于稍微扭头看了一眼，启唇却无言。
罢了，明明很清楚自己能做到的不过是用一些花言巧语让人从悲伤中喘息片刻。
救赎这种事，从来都不是他做的。
所以，少他一个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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