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璧犯错后喜欢躲,知道该怎么避开他的锋芒,每次只要老老实实装乖几日,叶霁就会心软下来,主动去找他。
过去叶霁总拿他当小孩子看,常常让着他哄着他,没想到这么些年宠下来,李沉璧的胆子被他宠得包了天,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叶霁望着红帐出神许久,才拖着酸痛身躯下床,准备回山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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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山隐匿在山岚雾霭里,结界重重,普通人根本找不到上去的路。
叶霁走入云雾,腰间的高阶令牌发出清光,照出一条不见尽头的山梯。
在山里晃荡一圈,叶霁指点了一会师弟们练功,在争栖岩喂了仙鸟,又去浩然亭陪着几位客居的老宗师下了两局棋。后来几位前辈因对方悔棋而吵得不可开交,叶霁顾全老先生们的体面,悄悄溜走了。
走出浩然亭,他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他只想让自己别闲下来,因为只要一想到李沉璧,心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闷得不知该如何发泄。
走到一处断沟边,对面地势高出二丈多。
长风山地形险峻,叶霁小时候就爱跃上纵下,长大后因为要树立大师兄的形象,就很少当着人这样做了。这时见四下无人,想也没想,耍了个街边卖艺的少年们常耍的前滚跟头,就要翻上去——
“砰”的一声,他和对面跃下的一人撞在了一块儿。
两个人同时痛声闷哼,滚到了沟里。
那青年在他身边哎呦不绝,正是这几日在长风山客居的叠霞洞洞主。
叶霁也摔得不轻,却忍着疼,先将他这位好朋友扶起来:“叠霞?抱歉,没事吧?”
叠霞洞主咬牙:“还行,腰没断,过两日应该能勉强上路。”
“上路?”叶霁一愣,“你才来多久,这就要走了?”
叠霞洞主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咳嗽一声:“我这次来长风山,是为看看你,叙叙旧,再与你切磋切磋剑法。结果从头到尾没见着你几面,倒是陪你们那几位爱悔棋的老先生下了两三百局,下得我心都快寂灭了。得知你回山了,我四下找你,却还是不见你踪影。”
他鼻中一哼:“听弟子们说,你一直满山闲逛。”
叶霁被他说得不禁窘然,歉疚道:“这次算我欠你的。你再多留几日,我陪陪你。”
叠霞洞主摆摆手:“我没那么多悠闲日子,叠霞山一堆事等着我操心呢。”
叶霁道:“那今晚请你喝酒。”
“……”叠霞洞主道,“你可算说了句人话了。不过你能喝?你不是一杯倒么?”
叶霁按着他的肩,用力地拍了拍:“我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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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山边上有个叫天鱼的镇子,叶霁御剑捎上似乎真摔坏了腿的叠霞洞主,去了天鱼镇最出名的酒馆。
酒馆名为“陡寒”,是个仙道中人开的。
这一带求仙问道的不少,陡寒酒馆卖一种名叫“酣春”的美酒,喝了并不会影响修行,专做喜爱喝酒却怕触犯禁忌的仙道人的生意,因此名声远扬。
一踏入酒馆的院子,风雪之气扑面而来。这时候已值深夜,酒馆里只坐着三五客人,红泥火炉,酒香四溢。
叠霞洞主赞叹道:“原来这里有个结界,外面春暖花开,里面却还是隆冬腊月。陡寒酒馆,有趣,有趣。”
二人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对坐而饮。
叶霁笑着碰了碰他的酒盏:“这几日怠慢了。”抬起手,一饮而尽。
“慢点喝,”叠霞洞主敲着桌子道,“我的腿还疼着,你喝晕了我背不动,你发酒疯,我也打不过。”
叶霁挑起眉毛,颇为烦扰:“怎么,我酒量差这件事,就这么出名么?”
“扑哧”一声,叠霞洞主擦拭着喷在桌上的酒:“说起来,你可能自己也不记得了。想那年玄天山试炼大会,你拿了第一……”
叶霁不禁莞尔:“我每年都是第一,你说哪年?”
叠霞洞主睨了他一眼,随即失笑:“那一晚大伙儿幕天席地喝酒,原本想请你这个榜首英雄说两句,结果你一杯烈酒下去就找不着北了,好话不说一句,众目睽睽扯着你那位小师弟——就是模样挺美的那个——问这是哪儿来的天仙,能不能嫁给你做媳妇。”
叶霁脑子轰然一声,酒盏都拿不稳了:“我真干过这种事?关秀霞,你真没有胡扯?”
听到“关秀霞”三个字,叠霞洞主的手比他还抖:“……你还是叫我叠霞吧。你看你是不是又喝糊涂了。”
叶霁定了定神,深深吸气:“快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然今后,我就叫你关秀霞了。”
忍着把酒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叠霞洞主回忆道:“那时大家都乐不可支,听说有几个姑娘给你的香囊都绣了一半,硬是连针都扔了。你师弟被你一口一个仙子叫着,好像还挺高兴,最后还是他把你背下山的。”
他唏嘘一声,忍俊不禁:“你吐酒在他背上时,还在喋喋不休地夸他漂亮。”
叶霁默默把酒盏放在一边,拿起酒壶,仰头直接灌了下去。
他叫叠霞洞主来喝酒,赔罪还在其次。他本来准备大醉一场,能从李沉璧给他带来的精神重击里逃避一会,却不料却听到这么一段陈年往事,这下更不用在李沉璧面前做人了。
他正想着,酒馆的帘子被人掀起,外面的风雪扑了一些进来,雪花丢棉扯絮般乱飞。
叠霞洞主又感叹了一句酒馆结界的精妙,叶霁却没听进去,眼睛盯着门口,微微睁大。
进来的那人披着件白狐斗篷,肤色如雪,眼如点漆,美得像尊沐浴华光的玉雕神像,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叠霞洞主“啊”了一声,小声道:“刚说仙子,这就来了。他怎么不坐过来?你们吵架了?”
李沉璧进来后,先是朝着叶霁的方向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坐在了他们对角的角落里。这个角度既远离他们,又能将二人这一桌尽收眼底。
小二凑上来:“客官喝什么酒?要温的要冷的?”
李沉璧声音清冷,道:“他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修白指尖朝着叶霁的方向,点了一下桌面。
叶霁低下头,将酒杯送到唇边:“别管他。我们喝我们的。”
叠霞洞主满腹狐疑。
他喝,李沉璧也跟着他喝。坐在角落,难得地谁也不打扰,垂眉低头,面容十分安静冷淡。
但就算李沉璧没有看他,叶霁也知道,他在无时不刻地注意着自己。
叶霁无意识地扯了扯衣领,被热腾腾的酒劲闷得难受。
这酒名为酣春,果然名副其实。几杯下肚,就像是醉倒在春风里,浑身暖洋洋,软绵绵。
也许只是他酒量太差了。
叠霞洞主见他眼睛都喝迷离了,不敢再和他碰杯子,倒了杯清茶推过去:“请我喝酒,你先醉了,不太合适吧?”
叶霁呵呵地笑:“谁说我醉了?”
门帘又被掀开,这次进来了三四个高大的汉子,大喇喇占据了最正中的席位。举止粗放,呼喝饮酒,嬉笑拍桌,惹得周围人侧目。
短短一会儿,小二就给他们的桌上添了四五次酒,几个汉子也喝得酒酣耳热。
其中一个高鼻大汉站了起来,也许是早就盯了角落的李沉璧好久了,拖着步子走过去,嘻嘻然道:“我喝多了,眼花了,小美人究竟是男是女,能不能给哥哥瞧瞧?”
叠霞洞主呛了一口酒,叶霁无声握紧了酒杯。
李沉璧的脾气不好,这人这时候来触他霉头,凡人对上修仙者,肯定要糟。尽管如此,叶霁心中还是冒起微微怒意,目光冷淡地斜了过去。
没想到,李沉璧竟毫无反应,手里转玩着酒杯,像是没听见一样。
高鼻汉子同桌的几人,见情势不错,也挂着戏谑笑脸凑了过来,将李沉璧团团围在中间。
“小兄弟一个人喝酒,寂寞得很吧?”
“坐在那儿怪冷吧,要不来坐哥哥们中间?”
高鼻汉子挤到了李沉璧身边,捞起他一角衣服,凑到脸边闻了闻:“真香。是衣服香,还是身上香?还是哪儿都香?”
几人一齐哄笑起来。
叠霞洞主瞧了瞧叶霁的脸色,讪讪劝道:“何必呢,我看着你都难受。”
“倒酒。”叶霁沉着嗓子道,“没人有那本事吃得了他。”
叠霞洞主嘟囔一句“矫情”,依旧给他倒茶。叶霁兀自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灌尽。
几个大汉的言辞愈发不成体统,将李沉璧围在中央,如同饿狼围兔。
浑浊酒气扑面,李沉璧抬起了眼睛。透过几人的缝隙,看向那边的叶霁———那头斥耳不闻,甚至还和叠霞洞主撞了撞酒杯。
高鼻汉子见美人忽然眼神空荡,神情也变得脆弱茫然,心中又痒又喜,趁势一揽他肩:“乖乖,有什么伤心事,说给哥哥听听?”
李沉璧眼神陡然转厉,冷如霜锋。
高鼻汉子犹不知死,涎笑着,向他白皙如玉的脸颊凑去。
“砰!!”
一声平地起惊雷,桌椅碰撞肉躯的巨响,让所有人的酒都洒了出来。
高鼻汉子被一张横空飞来的梨木桌拍上了墙,口鼻鲜血喷涌。软泥般滑落在地上,不醒人事。
李沉璧愕然抬头。
叶霁静静地站在那儿,手里握着酒壶和一叠酒盏,因为他面前的桌子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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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郎心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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