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朝宗迅速调整好状态,在资料上写下“云舒”二字,笔迹尽力保持平稳。
在他低头的那一刻,云舒那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变得幽深了些许,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有暗流悄然涌动,一切都发生得极快,随即又被他长长的眼睫掩盖。
齐朝宗继续问道,将话题引回正轨:“那么,你的年龄是?”
云舒微微偏头,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清楚。时间的流逝,在那里好像没有意义。”
齐朝宗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笑了一下:“你看着很年轻,感觉和我差不多大吧。”
云舒没有反驳只是顺着接了句:“可能吧……”
“你还记得你来自哪里吗?或者,你是怎么进入时墟的?”
云舒的眼神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依旧摇头:“不记得了。有意识的时候,就在那里。”
他的回答坦诚得近乎空白,反而让齐朝宗之前预设的诸多试探和防备有些无处着落,又问了些关于身体状况、是否有特殊感觉等基础问题,得到的回答大多也是“没有”、“不清楚”。
齐朝宗合上资料夹,将钢笔别回胸前,站起身:“好的,谢谢你的配合。现在我需要带你回我们一部,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和交流,可以吗?”
云舒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起身。他并没有去看齐朝宗,而是伸手将桌上那本书拿了起来,轻轻握在手中,动作自然得像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齐朝宗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没有阻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隔离室。
穿过归藏司繁忙而略显冰冷的走廊,走向一部所在的区域。云舒安静地跟在齐朝宗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的目光平静地滑过沿途的一切——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规律闪烁的指示灯、行色匆匆穿着统一制服或研究袍的人员、以及那些造型奇特、发出低微嗡鸣的仪器设备。他的眼神里没有初来乍到者应有的好奇与惊叹,更像是一个冷静的记录仪,或是一个超然的旁观者,在无声地接收着这个陌生环境的信息。俊秀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静湖,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齐朝宗面上维持着惯有的温和,步伐稳健地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身后的云舒身上。他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熨帖:“我们是专门负责研究‘时墟’——就是你之前所在的那类特殊空间的机构。外界通常称呼我们为‘学会’,而这里,就是学会的核心,‘黎明’基地。”
他在介绍的同时,内心却在飞速地对比和分析,太像了,这张脸和他记忆里的,几乎分毫不差。,可气质却又如此迥异。记忆里的那个人,很爱笑,擅长利用一切,包括他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演出一场场精妙的戏码,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而身后这个青年,他的沉默是空旷的,淡然像是与生俱来……
云舒对于齐朝宗的介绍没有任何言语回应,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的视线从一台闪烁着复杂图谱的仪器上淡淡移开,依旧没什么波澜。
齐朝宗压下心头的疑虑,继续用他那极具亲和力的语气说道,试图拉近距离,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基地期间,你的生活和相关研究安排,暂时由我来负责。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随时告诉我。”
闻言,云舒轻轻摩擦了一下手中那本书的封面,纸质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些开口的勇气。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齐朝宗温和的侧脸上:“我……不是很懂你们的文字。”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语,然后才继续,“可以,给我一些书籍吗?我想……认识它们。”
齐朝宗微微一怔,随即从善如流地绽开一个更加温暖的笑容,眉眼弯起,充满了鼓励的意味:“当然可以,这完全不是问题。我会帮你准备一些适合的书籍,从基础的开始,慢慢来。”
……
入梦,宁既白站在一片纯粹的、浓稠的黑暗之中,脚下虚浮,四周空无一物。唯有极远处,一点微光如同夜海中的孤灯,固执地亮着。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又来了……”那光源就是时墟的入口,他早已习惯,没有过多犹豫,他迈开步子,朝着那唯一的光源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周围粘稠的黑暗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环境逐渐明亮、清晰起来。宁既白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生机盎然的林间小径,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零落的枯叶,两旁是苍翠欲滴、高耸入云的树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不远处,传来江水滔滔不绝的奔流声,雄浑而悠远,与林间清脆的蝉鸣、婉转的鸟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自然的交响乐。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倒是将时墟诡异的突兀感冲淡了不少,让人心神为之一松。
“山苍苍,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
一个清冽,却带着明显迟疑和生涩的念诗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宁既白耳中。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古树下,一个身着素色衣袍的年轻人正微微蹙着眉,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另一只手还捧着一本字典,正对照着,一字一句地艰难辨认:
“崖崩……路绝猿鸟去,惟有乔木……搀天长。”
“客舟何处来……”
宁既白觉得这组合有些奇异——在这般古意盎然的山水之间,一个看着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却拿着本字典?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
那年轻人身姿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衣裤,却难掩其清俊出众的气质。他的皮肤很白,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下近乎透明,鼻梁高挺,唇形薄而色泽浅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尾微挑,带着几分疏离和专注,此刻正因为辨认文字而微微眯起,长睫如蝶翼般轻颤。他整个人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水墨画,宁静而遥远。
宁既白对长得好看的人向来多有几分耐心和好感,眼前这人更是莫名合他眼缘。见他卡壳,便忍不住开口提醒,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棹歌中流声抑扬……”
年轻人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抬起头,看了宁既白一眼。他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警惕,但很快又垂下眼帘,继续对着字条,依言念道:“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
“峨……峨两烟……”他又顿住了。
“峨峨两烟鬟。”宁既白再次接口,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年轻人这才再次抬头,正式地看向宁既白,点了点头,声音很轻:“谢谢。”
“我叫宁既白,你……”宁既白主动报上名字,试图开启话题。
“云舒。”云舒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寒暄,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我要回去了。”他说完,便将字条小心地夹回字典里,合上收起来,一副准备离开的姿态。
宁既白有些错愕地歪了歪头,抬手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这难道是个走固定剧情的NPC?怎么对话选项这么少?他看着云舒转身就要沿着小径往前走去,心里那点好奇和好感驱使他跟了上去。
“你也往这边走呀?”宁既白快步与云舒并肩,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那我们刚好顺路。这一带你熟悉吗?”
云舒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只简短地回道:“不熟悉,第一次来。”他的回应礼貌却疏离,完全没有展开话题的意思。
“哦,那好吧……”宁既白摸了摸鼻子,感觉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难得主动与人搭话,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将手插进口袋,默默地走在云舒旁边,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身旁这个安静得过分、却又莫名吸引人的年轻人。
林间的光影掠过云舒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宁既白心里那点结交的念头,像被微风吹过的火苗,明明灭灭,有些不甘,又有些无可奈何。
穿过蜿蜒的林间小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宁静古朴的村庄依偎在江水旁,映入眼帘。青瓦白墙的屋舍错落有致,屋顶上炊烟袅袅,与江面的薄雾交织在一起,村口矗立着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凉。
石板路蜿蜒穿过村庄,路边零星开着些不知名的野花,偶尔能看到几只土狗悠闲地趴在地上打盹,或是母鸡带着小鸡在角落啄食,整个村庄弥漫着一种与世无争的祥和气息,仿佛时间在这里都流淌得缓慢了些。
在村庄的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张望,齐朝宗眼神里透着些许关切,当他看到云舒和宁既白一前一后从小路走来时,脸上才挂起笑容,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他抬手挥了挥,声音清朗带着暖意:“云舒!这边!”
云舒闻声望去,看到是齐朝宗,脸上那层惯有的淡漠似乎被这声呼唤驱散了些许。他虽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的极浅涟漪,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作为回应,语气比之前和宁既白说话时明显熟稔自然了许多:“小齐。”
齐朝宗这时才看清跟在云舒身后的人是谁,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比刚才更加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阿宁?是你啊!真是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他快步迎上前几步。
宁既白也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点随性和了然,他走上前,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在齐朝宗和云舒之间来回穿梭了一下,语气带着调侃,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是啊,好巧。你们……认识?”
齐朝宗笑容不变,神态自若,笑道:“嗷,你说云舒啊。我们部门新来的解构师。”他说话时眼神温和地看着宁既白。
“这样啊,怪不得以前没见过。”宁既白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疑虑,并未完全相信这套说辞。一个出现在这时墟梦境中、还对现代文字不甚熟悉的人,“能进你们一部,肯定很厉害。”
齐朝宗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试探,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的样子,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好了,别都站在村口说话了,咱们先进去吧。里面准备了点简单的吃食,大家差不多都到了,就等你们了。”他侧身让开道路,三个人一起往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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