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长老入化境,前来拜访的门派络绎不绝,蜀山扎扎实实热闹了几天,可惜,自清长老却迟迟未能飞升,所以十日之后,来蜀山的人渐渐少了。
思宁对此倒是颇为遗憾,大小门派赶来蜀山,他过足了千人追捧,万人拥戴的瘾,如今来的人少了,他的场面话却还未用完。
此刻,远远瞧见有人来,一阵乌沉香气漫进居室,思宁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等到那人逼至眼前,他忽然张大了眼睛,喊道:“你为何还要回来?”
柳渭坐上了思宁的位子,笑道:“大师兄,你忘了,掌门说过,我永远是他的弟子,我来拜望掌门,不可么?”
“既是拜望,那何时能走?”思宁语气冰冷,眼神却不敢看柳渭。
柳渭忽然双手扣住了思宁的肩膀,道:“我们好歹是同门,师兄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吗?”
“柳渭,你在这,蜀山便没有我的位子,你如今已是柳家公子,为何还要同我抢!”
“哈哈哈,”柳渭笑到站不直,“我的大师兄,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天真。”
思宁窝火,恨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呢,十分仰慕自清长老,想亲自拜见,还请大师兄以掌门的名义将自清长老请出来。”
“掌门说过,自清长老飞升一事关乎蜀山正道,长老一日不出,任何人不得擅入。”
“哦?那我便留在蜀山,反正地久天长,总有见到那一日。”
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了思宁的命脉上,他做梦都怕柳渭留在蜀山,于是说道:“你要在何处见自清长老?”
“全真峰后山。”
思宁踏入了清峰,眼见四下无人,对着自清长老窗外恭敬说道:“长老,掌门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且叫掌门全权定夺。”
思宁故作为难,道:“长老,掌门昨夜遇袭,心神涣散,情况危急,自宁长老不敢声张,等您定夺。”
“掌门在何处?”
“全真峰后山,云杉林。”
云杉林高大茂密,层层叠叠,自清长老赶到时,此地空无一人,断断续续的萧声自茂林深处来,轻,缓,又带着无限的欢喜,这是自清长老二十年前谱的曲:安乐三生。
这世间自清长老只为安乐吹过,他的安乐。
恍惚间,二十年前的安乐从林中走来,还是那身湖蓝色长衫,白玉耳坠,婷婷袅袅,带着一身江南的春意。
“安乐,我想你。”
一指仙法,自清恢复了二十年前的容貌,素衫木冠,与蓝色美人相映成画。
美人无言,自清捧上《五尧心法》,道:“安乐,不要去师父那里偷了,师父会杀了你。把这本《五尧心法》给你师父,她一定会放你走,到时我带着你踏遍五湖四海,你说好不好?”
自清长老几乎垂下泪来:“安乐,不要去偷,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蓝衣美人指了指心口,自清长老猝然转醒,青筋暴起,仙泽化为邺火,火蛇蚕食着自清长老,堪堪就要成魔。
在自清长老五脏焚烧之际,问今一记剑招刺破歆然心口,歆然发出惊恐尖叫,自清长老用残留的一丝理智端详着眼前人,道:“你不是她?”
歆然口吐鲜血,扯下耳环,宝钗,抹去胭脂,恨恨对着虚空说道:“你们都不得好死。”
眼看自清长老将被邺火吞噬,问今将灵力化水注入自清长老体内,长老眼睛有些许清明,问今趁机说道:“此人是岭山派怀安长老之女,不足双十,绝不可能是长老心中所念之人,背后之人是为了引出邪气,危害长老,构陷蜀山。”
“她不是安乐?”
“不是,她是连家女。”
“我是谁?”
“长老是蜀山中流砥柱,是思林,思玉,时序的师父,是无数修士景仰之人。”
自清长老将一股内力强行灌入识海,火舌随即褪去,双目明澈,再一次恢复了正常。
就在这时,祥云遮日,无数只彩凤飞过烈阳,围绕蜀山鸣唱,天空撕裂出一道巨口,天梯自巨口而降,直铺到自清脚下,登上天梯,即成仙人。
圣光指引无数修士朝这里赶来,属于蜀山的荣光将万古长存,就连此时的见证者也将被载入青史。
自清长老才踏上第一阶天梯,便感到邪念稍轻,顺势而上,此生所苦,所困都会过去。
而下一息,柳渭拉拽住歆然半个身子,冲着自清长老喊道:“你残杀发妻,也配登仙!”
天梯开始晃动,自清动用念力,屏蔽五感,拔腿又上了一阶,可越是这样,那人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安乐死前对你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她说她不怪你,你便真下了狠手。你可知,她不过是偷本假心法应付她师父,你师父却污蔑她偷盗真心法,要你杀了她。你呢?一剑刺中安乐心口,不偏不倚,险些丧命。她那时已有孩子,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你。”
天梯摇摇晃晃,裂痕如藤蔓,自清仍就往上走,不曾回头,直到最后一句:
“那个孩子就是此女!。”
登时,天梯陷落,玉石碎,仙人毁。
自清长老再回头,已是双目着火,不辨人形。
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谁都不曾想到,自清长老飞升之日亦是堕魔之时,蜀山一息从朝拜仙山变成了人间炼狱。
那些修士带着狂喜而来,转瞬即逝间便被烧成了灰烬,即使侥幸逃脱火海,也逃不了天梯碎石如暴雨般砸下来。
蜀山弟子无一人退,时序战在最前方,胡鹊剑配合《五尧心法》,发挥到了最极致。
时序不肯相信,也不愿相信,师父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直到师父对她毫不留情,她才握紧了剑。
自清长老成了魔,所用招数仍是蜀山剑法,长老招架不住,身上都是血口。唯有时序,所练的《五尧心法》超出蜀山派系,能与自清缠斗几招,可自清长老招招痛下杀手,时序又总有所保留,几番打斗,几乎筋脉尽断,力竭而亡。
邺火烧到了山脚下,魔气焰嚣张,所踏之处,炙土焦骨。苍生为上,蜀山弟子将其合围,妄图以蝼蚁之身护百姓安危。
思玉,思宁,思情,思杨等一众思字辈弟子,元朗,元乾,元戎,元白等一众元字辈弟子,玄凝,玄烨,玄秦,等一众玄字辈弟子,甚至是出山多年的无字辈弟子,乃至才入山门的心字辈弟子,接力而战,无一人退缩。
就在此时,言钰匆匆赶来,当机立断,道:“救时序,灭邪魔。”
此话一出,众人都将眼睛放在了时序身上,而时序因为受伤太重,早已倒地不起,根本听不到言钰说了什么。
掌门问道:“言钰,你是何意?”
“师父曾算出命有此劫,故创立《五尧心法》,此心法与师父自身修为相生相克,如今只有时序一人会此心法,故而时序是破局之人。”
“如今时序伤成这个样子,谈何破局?”
问今问完这句话,谁也不去看,细心照料时序起来。
天上地下,连成火海,自清长老魔气缠身,那些他守护半生的弟子,被他一个个斩杀,从空中撕碎,化为血雨。
言钰神情凝重,黑亮眼眸折射出火光,他面向众人,道:“蜀山之危,源自师父,我了清峰一派,自当以命一搏,只是我们这一支,命小人微,我自当献出全部功法以助时序。”
“师兄,都是蜀山弟子,这危机还分你家我家,我等都愿献出功法。”
思意一言,足以代表众人之心,一时间,时序身边围了所有残存的蜀山弟子,以掌门为首,连成浮游阵,为时序疗伤。
浮游阵上,蜀山弟子献出的功法结成点点荧光,荧光聚在时序身上,是尸山血海上不可思议的白。
在这关键时刻,自清一双异眼盯住了这里,只是一挥手,便能将所有人揉成肉齑粉。
众人无法分心,生与死,成与败,都只能交给天意。
“轰隆!”
硕大火球砸向众人,却在落地之时停在了半空,思林的脊背,没有任何防护,生生扛住了邺火,然而思林全部的力量,只够拖延两息,下一息,思林灰飞烟灭,火球再无阻挡。
蜀山弟子都闭上了眼睛,他们不缺乏勇气,但是如果死亡来得如此残忍,没有人会因为闭眼而苛责他们。
只有蜀山掌门,火光灼烧眼睛那一刻,他仍撑住眼眶,如果蜀山不能在他手里中兴,他也要看着蜀山在他手里覆灭,这是掌门的宿命。
只是掌门还是留下了一滴浊泪,不是因为烈火,只是他想起来,年轻的时候,师父只看重自清,以掌门之行教养,他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直到安乐出现,他毫不犹豫利用了这个机会,只用一本假心经,得了掌门之位。
蜀山掌门才是害死蜀山的罪魁祸首,这滴泪,是罪证。
原来烈火焚身前一刻的触觉是如此清晰,火焰不是一下子将人吞噬的,而是先侵入表层,在痛觉才发生后再让人痛不欲生。
好在,天意眷顾蜀山,在蜀山弟子开始体会到烈火灼伤时,时序醒了。只一记剑光,火球便碎成了微末星火。
时序感到周身灵力充盈灌耳,体内气息庞杂,她知道,此刻,必须藏起所有的害怕与不安,像曾经被护在身后那样,护住眼前人。
“可是师父,剑峰相对那一刻,我又是谁?”
今时今日,时序才明白为何师父一定要自己学《五尧心法》,原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赴死。
魔此刻手中仍就握住清风剑,剑气如风,自身后向时序袭来,时序顿感周身剑风凌厉,待要对招,处处可下手,却又处处只是剑风。
胡鹊剑没有巧劲儿,《五尧心法》也是内敛深厚,一招一式都极尽霸道,故而时序的招式直接果决,几个回合下来,都落了下风。
师父成魔,不知疼痛,招招用尽全力,只需这么耗下去,时序便必输无疑。
为避免灵力耗尽,时序主动出击,使用《五尧心法》前三式。
破——
斩——
格——
魔并不躲闪,以火铸剑,滔天烈火直压过来,时序屏息凌空而避,微若峰登时崩裂。
碎石飞溅,时序来不及多想,若是《五尧心法》不可行,那便将心法与蜀山排山剑法合用。于是凝神发力,自上而下捣毁其识海,在魔举剑那一刻,骤然偏移,只偏一寸,猎其命脉。
一刹那,魔露出了破绽,时序剑峰距离喉口只有丝缕之远。
——师父——
一瞬犹豫,魔反败为胜,扼住时序脖颈,砸在断山之上,只差一剑,时序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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