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童仍是装模作样扶着脑袋，透过指缝去瞥他。
桌上那成堆的书卷轻轻颤了颤，伍常从中取出一卷竹简，放在桌面缓缓展开，垂眸扫视着上面的内容。
见自己就这么被水灵灵地晾在了一边儿，小童不是很高兴，曲指在桌上敲了敲，郁闷道:“喂喂，你就不再说点儿什么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瞅瞅那家伙?万一她真被揍了怎么办?”
伍常提笔在竹简上划了划，头也不抬，冷淡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寻那家伙的?”
这次小童安安静静盯了他有一阵，这才眨巴眨巴眼，呵道:“是吗，你不想吗?我还以为你想呢……”
见他仍是不答话，小童仰头靠在椅背上叹息，道:“唉，早说嘛！亏我还冒着生命危险，屁颠屁颠跑去打探了这么多消息回来!!”
对面隐约传来落笔之声，小童睁大眼盯着屋顶瞧了一阵，心下一横，身体前倾，又哐当哐当坐了回来。
“唉，不行啊，好事都做这么多了，我无论如何也得凑她跟前去，让那家伙好好记住我的恩情！”
“我去了!!”
说罢，小童背着手，果真豪气万丈地出门了，可他刚走出大门，便又探回半截身体，朝屋里弱弱道:“你真不去啊?”
伍常终于抬眼望了过来，不消他开口，小童浑身一激灵，立马自顾自回道:“好好好，得嘞得嘞！那我就自己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同之前一样，小童又在南城的小巷蹲了老半天，总算是瞥到个鬼祟的身影。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小童精神一提，立马凑了过去，脚一垫，脑袋一探，好奇道:“这是什么?”
身后突然飘来一道声音，还近在耳畔，萧无序却是见怪不怪，头也不回，简单道:“钱。”
小童背着手转到她面前，双眉轻轻一拧，奇道:“你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奇怪。”
萧无序轻哼道:“毕竟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好歹也有些准备不是?”
这下轮到小童震惊了，睁大眼盯着她，道:“啊，你都知道啊……”
萧无序笑道:“你以为自己跟踪得很高明?得了吧，还不如人家付殇的人呢。”
小童面上有些挂不住，盯着她手上的纸条，赶紧转移注意道:“你刚才说这是什么?钱?真当我瞎啊?！”
萧无序冷呵一声，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堆纸条，在小童面前一一展开，颇有些嘚瑟道:“一张一两银子呢！不是钱又是什么?”
“啊，这么贵?”
小童倒是越发好奇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了，见她看得认真，趁机夺了几张过来。
“南城北面第三条街，绸缎铺子，五两一匹。”
“南城水路，左起第一条街，胭脂水粉，三两一盒。”
“……”
一连看了好些张，小童心下也差不多清楚了，不过还是没忍住，道:“这是……价格?”
萧无序没空理他，小童也学着她把纸条反过来，竟在右下角瞧见了人名，每一张都有，也难怪字迹不太一样，看来这纸条还不止出自一人之手。
对比完了手中的这一沓，萧无序又一把夺回小童手中的纸条，一边翻一边往外走。
见她赶时间，小童难得闭了嘴，默默跟在她身后，按纸条上所留地址，东奔西跑。
这一路下来，登门拜访、拉关系套近乎、以物换物、谈生意做买卖……账单契约漫天飞舞，银两哐当来哐当去。
小童两眼昏花，耳畔嗡嗡，对面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那话术连在一起他便一个头两个大了，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东西。
光是听着便如此费力，就更不要说亲自上手捋清各中细节，继而谈判做生意笑迎八方客了。
跟着萧无序奔波了小半天，小童是累得不行，也是真的服了，蹲靠在墙壁上，眼巴巴儿看着她清点着赚来的银两，眸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
“先用碎银雇人收集货物价格，以低价买入，再高价卖给外来商贾，让其转运到货物稀缺地，厉害！”
萧无序把银两挨个装好，回道:“那是，跟我做生意，物美价廉斤两足，童叟无欺速度快，何乐而不为?”
小童正欲开口，对面突然丢来一包碎银，轻叹道:“真是麻烦你了!”
小童掂量着那包碎银，震惊道:“不至于吧?我不就是好奇跟着你跑了小半天吗?你竟给我这么多钱?！”
萧无序却是摇头道:“你多虑了，我还没完成与少君的赌约呢，要花钱也不会这般大手大脚。”
“那你这是……”
不待小童问完，萧无序已经把行囊利落干净地收拾好了，负包在后，似要溜之大吉。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见她背好了行囊，又把准备多时、堆放在巷边的竹竿尽数掀倒，噼啪声中飘来她越发微弱的声音。
“付殇的人寻来了，辛苦你帮我打个掩护，我就先告辞了!!”
“啊?”
直到身后哒哒的足音满巷飞窜，小童才瞬间醒悟，有些崩溃道:“你就这么跑了?！”
萧无序声音越□□缈，从远处飘来:“我抢了人家生意，新仇旧恨的，我说不过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盯着那家伙逃跑的方向，小童狠狠一咬牙，正欲就着手中的钱袋狠狠砸出，犹豫一瞬，还是攥紧了钱袋，朝相反方向跑了。
毕竟拿了人家的钱，被追上了没准还会被揍一顿，小童掂量一二，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跑得也实在是够卖力，跟个兔子一样在巷道间东奔西窜，灵活遁逃，没多久便把后面的追兵甩得远远的了。
小童扶墙喘着粗气，由衷叹道:“有一说一，那家伙虽然整天笑嘻嘻的，瞧着不靠谱，但做起事来还是很靠得住的。”
“也不死板，遇上仇家懒得解释，跑就是了……不过这可真是难为我了啊!!”
不经意间，过往的种种又在小童脑海中浮现，旧账连篇，他是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气愤。
不多时，小童抄着小手，气鼓鼓地往回走，哼道:“等着吧，现在是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了，看我去少君面前告你一状!诶……”
小童气焰顿时一散，眯缝起眼，盯着远处的街角，又往前行了一截，仍是没瞧出什么。
“刚才那人……怎么这么像少君呢?可他不是不来吗?而且那家伙也不值得他这般……”
小童眼珠轻转，挠头想了一阵，笃定道:“没错，定是我看错了！”
想罢，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奋力挤出一副委屈的神情，酝酿着要如何去伍常面前告状，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小童脚下一滞，好不容易才憋出的表情瞬间崩塌。耳畔嗡鸣了好一阵，小童心下又开始咚咚咚地狂跳，眼前也黑沉得厉害，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那抹香气。
小童寻着那抹香气狂奔而去，踉踉跄跄，面色泛白，竟是比之前更为慌乱。
虽已近黄昏，但集市行人如织，商贩儿扯着嗓子进行着最后的叫卖，照旧热闹非凡。
经过一条小巷，寒风扑面，阴气嗖嗖，与热闹如火的大街形成了鲜明对比，萧无序一阵哆嗦，正欲快步离开，寒风再临。
一阵啼哭扑卷而来。似怕惊扰了行人又或是实在没忍住，那啼哭只一瞬便消失了。
过了一阵，有低沉的呜咽声传来，当真是极浅极低，立马便淹没在了大街的喧闹中。
轻叹一声，萧无序板着脸，还是倒退着回去了，朝里面道:“这位姑娘，他负了你那是他的事，这天高海阔的，你换一个不就行了吗?在这儿跟自己较什么劲儿呢!”
虽然对面声音极低，哭腔又混合着沙哑声，但萧无序还是模模糊糊听到了几声，什么“大骗子”“负心汉”“都去死”巴拉巴拉一大堆，骂得咬牙切齿，又哭得梨花带雨，竟有些好笑。
又抽泣一阵，对面回话道:“你……为何要劝我?”
萧无序故意往巷壁上一倚，有气无力道:“实不相瞒，我快饿死了，你有钱吗，实在想不开，赏我点儿钱，就当最后救人一命了。”
“……”
沉默一阵，对面竟当真丢了银子来，萧无序立马接了，哈哈道:“多谢多谢!姑娘人美心善，在下不胜感激!”
说着，萧无序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朝里面探头道:“对了，这位姑娘，此巷回环曲折，四面是墙仍阴风穿巷，实在不吉利。”
“你若真想不开，还是换个地方，万一被什么东西上身没死成可就得不偿失了，啊!你后面……”
“啊啊!!”她这么一说，里面的人哪儿还待得下去，立刻惊呼着蹿了出来，抱着头抖个不停，惨兮兮地回头望，哪儿有什么东西。
“这不就是了，去那个地方做什么，好好活着不好吗!”
萧无序留了几钱，把剩下的重新塞到她手中，又替她理了理身侧凌乱的小辫子，哈哈道:“告辞，保重!”
走了一截，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却是朝她说的。
“……多谢。”
萧无序抛着手上的钱，朝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径自往前走了。
没一会儿，在那回环曲折的巷道之中，竟真有动静传出，极轻极浅，仓促且犹豫。
等那辫子姑娘即将离去之时，小童终于从拐角后转了出来，也不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道:“白槑，回去吧。”
声音微哑、神情凝重，竟是与平日的小童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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