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离在前带路，二人沿着巷壁往里走，又穿过排排翻飞着的被单，不远处飘来的嬉闹声和着被单的清香越发清晰，不多时，眼前骤然开阔。
院中有一道及腰的竹篱，粗大细长的竹枝缠绕交织，斜阳透过缝隙悄悄潜入形成斑驳光影。院角之中还有一棵翠绿的柳树，枝叶婆娑随风而舞。
院中的汐时和暮尘争争嚷嚷，伍味子则坐在石阶上淡定看着。
见又有人来，院中的嬉闹声悄然一敛，奔跑的足音也是一滞。
看清了来者，汐时怒容顿时一散，小跑过来，笑嘻嘻地打着招呼，道:“暮离姐姐好啊！额……你也是。”
萧无序微一弯腰，也笑道:“确实是。”
没料到她是这种回答，汐时倒是微微一惊，仔细打量起她来，竟是盯得入了神。
不多时，只听“嗖”一声劲响，寻声望去，萧无序便瞧见了柳树后的暮尘，手持木制弹弓，瞄向不远处的房瓦，酝酿片刻，松手，射击！
又一声脆响，石块儿又从屋顶咕噜噜滚了下来。
似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暮尘半转过身瞥向她们，虽并未言语，眸中却满是得意，不过还是沉住气地转了回去，继续瞄准、开弓。
一见到那家伙，汐时便牙痒痒，暮离自然看出来了，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汐时重重吐出一口气，面色一展，佯装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就是这家伙嫌我笨，不跟我玩儿。”
暮尘却是转了过来，朝她挤出一抹笑，道:“不错，挺有自知之明。”
汐时哼哼道:“暮离姐姐可说了，你不能欺负我！”
暮尘已经转了过去，再次瞄准不远处的房瓦，无所谓地道:“你离我远些，不就没事了吗?”
“哼！算了，不跟你玩儿了！”
汐时哼哼说着，便小跑去了伍味子身边，抱了一竹筛来，随即又搬了一矮凳坐下，朝那竹筛一指，笑道:“看，伍哥哥，这辣椒长得好吧?汐时可也是出了力的哦！”
萧无序也颇为好奇地走近了些，抬眼一望，竹筛中果真躺着一堆辣椒，红的绿的乳白的，甚是喜人又悦目，被小丫头这么一指，更多了几分可爱。
小丫头满脸期待望来，伍味子实在躲不过，拾起一把辣椒，细看一阵，又转向小丫头，认真夸道:“汐时可真厉害。”
“噗……”
听得出来，声音已经尽力温和了，语气也竭力欣喜了，也确实有几分逗小丫头的意思，不过认真的夸赞配上他那淡淡的神情，瞧着着实没什么信服力，还莫名的好笑。
见那二人齐齐望了过来，萧无序轻咳一声，佯装看着风景，枕着双手，不动声色地悠悠走了。一直走到柳树后，避开那两道视线，她是再也忍不住，仰头靠在树干上，哈哈笑起来。
笑了有一阵了，再这么躲下去可不行，于是她又是一声轻咳，再出现时，嘴唇轻抿，神色平静。
可她只顾着装模作样了，一没留神，竟差点儿撞上端茶而来的暮离，连声道歉。
稍作缓和，暮离把茶水递了过去。萧无序笑着接过，见她面露犹豫，便开口问道:“暮离姑娘，有话说?”
暮离抬眼望她，顿了片刻，开口道:“我之前听到了你与他们所言，心中却有一问。”
萧无序微微一笑又轻一抬手，表示愿闻其详。
暮离双手轻轻搭在一起，指尖微动，顿了片刻，果真问道:“道，须臾不可离也，可离而非道。倘若我因为种种原因，把想要做的事搁置了呢?”
这神情这语气，萧无序对她倒真是有些好奇了，不过还是很守分寸地压了下来，只道:“心心念念之事，纵使暂时搁置，想来姑娘定在想办法为之。”
暮离神情微变，与她对视一瞬，真切道:“多谢。”
“这话该是我说才是。”萧无序掀开茶盖尝了一口，赞扬道，“好茶。”
告别了萧无序，暮离又去了暮尘那边，抬袖为他擦去额上的汗，又给他送了一些温水，一直盯着他拧眉喝下，这才作罢，又转身去晾被单了。
萧无序仰头望天，阳光灿烂舒适，明亮而不灼热，偶有飞鸟轻啼着划过天幕，随着暮尘拉弓的紧绷声和石撞瓦片的清脆声在院子中缠绕回荡。
瞧着瞧着，萧无序眼尾突然闪过了什么东西，寻迹望去，她便瞥到了暮尘脖子上挂着的桃木。
那吊坠通体深棕浑圆，隐约刻有祥云和鸟兽，比铜钱稍大，中心有一个小孔，穿着黑线和圆、方两枚朱砂，似有小字，不过离得有些距离，不等她细看，暮离又转了回去，继续抬手拉弓，更是看不清了。
萧无序收了视线，也不多看，又在院中转了几圈儿，这才转到伍味子身边。
汐时之前见到伍味子这家伙太激动，小嘴吧啦吧啦就没有停过，现在终于是说累了，在他对面坐下，不急不慢挑捡着竹筛中颜色不一的辣椒。
还真别说，小丫头瞧着人小鬼大的，不过做起事来却真是有模有样的。
萧无序抬手在伍味子肩上轻轻一拍，微一俯身，边注意着汐时边压低了声音。
“喂喂，你是如何做到的，这小丫头竟被你骗得服服帖帖?”
伍味子回道:“其一，我没有骗。其二，这似乎也不关落雁少主的事?”
萧无序眉心微挑，垂眸盯着他，声音也微提道:“对盟友就应该坦诚！”
伍味子起身帮忙挑捡着辣椒，几不可察离远了些，回道:“我又何时答应要与落雁少主合作了?”
“说得好像我很想跟你联手一样。”萧无序搭着眼帘低声嘀咕。
不过只一瞬，她眸光便又是一亮，切换自如，凑近些在他身边蹲下，仰头望他，继续诱道:“我们好歹目标一致，联手事半功倍啊！你不想早日水落石出吗?”
见他仍自顾自挑捡着辣椒，萧无序语气故意一沉，道:“身为少君的密探，你是何居心?”
伍味子动作果然微滞，侧首望来。萧无序压住嘴角，暗暗窃喜，安静一瞬，却听那家伙道:“这位三句不离钱的财迷相师，现在竟是左一个少君右一个少君，这是转性了，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居心?”
“我……”萧无序一噎，随即又义正言辞道，“要是有什么居心，那也是为了少君，答应他的事我还没有办到。”
伍味子却是沉默了。
就在这时，小丫头汐时坐直了身，反手垂着小胳膊，叹道:“哎呀，累坏我了……嗯，你们在说什么?”她当然察觉到了那二人间微妙的气氛。
萧无序轻一咬牙，手在空中轻轻比划着酝酿措辞，见小丫头蹙着小眉，一脸不好忽悠的模样，呵呵一笑，朝伍味子一指，回道:“在……他在夸汐时可爱又厉害！”
正说到重要处呢，何况又提到了如此关键之人，突然被这么一打断，还是被一个小丫头问起，萧无序竟有几分慌乱和心虚。
好在汐时见了伍味子，心情大好，无心多想，反手垂着后背，又朝竹篱那边的小身影一瞥，腮帮子微鼓，哼哼道:“都怪暮尘那个笨蛋！打翻了辣椒，害我们还要重新理一遍！”
说着，只听“哐当”一声，弹弓正中目标，本就忍辱负重的瓦片终于坠落，“啪嗒”一下砸中竹筛，灵巧翻转间，竹筛上的晒花生也被高高抛起又四散而去，哗啦啦滚了一地。
汐时脸色大变，水灵灵的双眸瞪得更大了，是再没忍住，唰一下站起，直接朝暮尘冲了过去，喝道:“你个笨蛋又在干什么?”
暮尘也没想到那瓦片竟还真就这么落下来了，更没想到还会直直砸中竹筛，滞了一瞬，又见汐时握紧小拳头，怒气汹汹地冲了过来，嘴角微动。
不过他确也无话可说，便不做解释，扭头便跑，汐时则张牙舞爪地在后面追。
惹到了这个小霸王，暮尘顿时头疼得厉害，毕竟这还不是第一次了，这家伙更要没完没了了。
逃窜之余，他突然瞥见门前的那二人，心下有了主意，回首提醒道:“喂，有客在呢，还是你心心念念之人，你好歹注意一下！”
汐时怒容果然是一敛，也不由得瞥向门前的伍味子，不过下一刻，身前又传来了“哐当”一声响，这动静前不久还听过，她绝不会听错。
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盛着辣椒的竹晒也翻了，还是被踩翻的，直接省去了翻转这一步，“哐”一下倒扣在地，翻得不能再翻了。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死寂下来，片刻后，暮尘转身便跑。
汐时面容又红了几分，更是咬牙切齿道:“暮尘……”声音压得极低，步子前几步缓慢无比，不一会儿便如坠地的落球，“唰”地弹了出去。
院中又回荡起那二人的打闹之声，童颜稚语，吵吵闹闹，倒也有趣。
身侧有暮离搬来的矮桌，矮桌上摆着茶具糕点。伍味子端起一盏茶，茶身冰冷，茶也早就凉了，滞了一瞬，他仍是把茶盏缓缓送至面前。
见状，萧无序知道他是想靠装死蒙混过关了，在他触到茶盏之时，继续道:“可不仅是因为他们。我也想知道，曾经的我，是不是真的把芜茔引入了歧途，把它的气运越搅越乱……”
院中的打闹声时隐时现，忽远忽近，不多时，伍味子的声音落了过来，他道:“气运随时随地都在运转，哪怕神如你父亲，也无法算尽……尽人事，听天命，而你们的情，芜茔定会铭记在心。”
闻言，萧无序一扫愁容，粲然抬首，双眸闪烁道:“没拒绝！所以你这是答应跟我联手了?”不待对面回神作答，她把双手一合，替他应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又是一阵沉默，她终于听伍味子道:“多谢。”
如此，萧无序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面色如常，又瞥向他腰侧的伏尘，尽力笑得自然些。
“那个，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把它给我吧……”
她这么一提，伍味子也明白了，这家伙说来说去、兜来绕去，随即又装模作样了这么半天，除了想找他联手外，还想顺走伏尘剑。
阳光明媚，萧无序也是一脸明媚地望了过来，伍味子却轻笑一声，回道:“听你这么一说……过意得去。”说着，起身远离了她。
萧无序笑意一敛，动作麻利地追了过去，立马让步、倔强挽留道:“唉，别啊，你就算不把伏尘给我，好歹让我看两下吧?喂……”声音却是陡然一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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