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事先从布莱希特口中得知此事，阿列克谢一定不会将狄奥尼索院长回院的事情与玛莉亚联系在一起。
竞技场的战斗才过去几天，维克多岛上风传的八卦就已不再是亲卫队选拔赛中的神秘吸血鬼，而是学院为迎接从元老院法庭卸任的狄奥尼索院长所做的繁琐准备。
各座小岛上的学生先是被通知打扫校舍，可经年侵蚀的木楼哪里会是几道冲洗就焕然一新的，学院见状只好又就地取材，将周边岛屿上的老树一根根砍倒，拿来修葺老旧的木质建筑，再将剩余的边角料分发给学生翻新宿舍的屋顶和木墙。
几座恢弘的大理石建筑外墙也被刷洗一遍，连排水沟里的腐骨和血土也被尽数掘出，学生小队又在冰封的蓝甸湖上捡拾污物，扯除周边富集的水草，再将之和校舍里的废物一起用布袋装载运出岛外处理，一番折腾，维克多四岛的确在院长归来当天清朗疏阔许多。
第七夜，维克多学院的众人汇集在大礼堂，大厅内四色旗帜高悬，巨大的维克多勋章镶嵌圆台吊顶之上，环形台阶则逐级沉潜，直到抵达中心学院领袖林立的讲演台。
军、法、商、药四部学生穿着四色长袍拾级而下落座，穿着紫袍的阿列克谢却不在药部学生的行列之中，他站在麦金托什老师身旁静静颔首，他们身前，从元老院返回的狄奥尼索院长敲着定音锤。
“肃静！”
“勋章铭刻荣耀，”
“桂冠加诸凡身！”
院长严肃的侧脸上已不见当初庭审时的虚弱，却没有一分变好，反而更糟糕地显露出一种备受折磨的疲态，他长篇的演讲稿几度断续，回味命运之时情绪高涨，可院长实在是太老了，脸上升起的激扬纹路像是踩入雨水浅坑时被挤压的泥印。
阿列克谢开小差时，在与讲演台齐平的第一排座位瞧见了布莱希特，自军部大牢一别，所谓看护布莱希特的任务就被取消，他便选择回到了翅岛，顺着布莱希特的眼光，阿列克谢看到讲演台上一位高大突兀的红袍人。
那就是元老院派来交接的人吗？男人一头黑发后披，鬓角打理得精细，一串细辫从额边绕于脑后，侧脸覆盖深深阴影，只有鹰钩鼻的轮廓显得很是锐利，阿列克谢很是疑惑，庭审时他似乎没在元老院瞧见过这个人。
“阿列克谢，待会儿这边结束，我同你一起去取样。”麦金托什老师此时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交代。
台上狄奥尼索院长的演讲还未结束，阿列克谢觉得场上已有许多人心不在焉，院长咬字沉重，慷慨激昂的陈词卯着劲要往人耳里钻，已然走神的阿列克谢也不得不听到其中两三字眼，什么“真正的智慧”、“去伪存真”这样的话，至于维克多学院所有场合中不得不提的院训倒是不曾入耳，再一晃神，仪式便结束了。
离开牙岛的这两天，阿列克谢一直在药剂室和军部大牢辗转，着手接触老师的研究，可这项秘密研究如今的结果就和人类宣称放血能治病一样无用。
从玛莉亚身上取来的新鲜血液一旦离开身体静置，便会出现血液成分分离现象，样本就作废了，阿列克谢觉得目前这项研究除了会让纯血种吃点失血的苦头，倒还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们的价值。
但取血的过程却是让他十分煎熬，新鲜的纯血比香气最芬芳的草植还要甜美摄人，何况带香味的药草多半有毒素，而纯血对吸血鬼而言却是纯粹的补品！
被取血的玛莉亚只把他的各种反应当乐子瞧，一会儿调笑他，一会儿又吓唬他，躁动的他仿佛是被阳光晒过的薰草，冰凉的碾子猝不及防地就从他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轧过。
想到日日都要取样，他一时生出让元老院的人赶紧带走玛莉亚的想法，好在自己脑子灵活，压制住这种恶念的是他灵机一动的新点子，为此他还专门捣鼓出一套设备，今夜便要在老师面前展示。
“殿下，我们又不得不见面了。”只要不在关键问题上起冲突，麦金托什老师依然是那副待谁都温和风趣的模样。
“没瞧出你是被迫的，还有你手下这个毛头学生，取血的匕首一刀划下，连眼睛也不眨，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一记住的。”
自竞技场归来，玛莉亚主动接话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阿列克谢手下动作没停，将往日用的铜刀换成了一根竹签细的针头。
“难道殿下还想着能逃跑吗，之后怕是没机会了...”麦金托什老师示意他快行动，“其实我也担心殿下战力不菲，之后上门寻仇，自己做过的事我不否认，但殿下如果只盯着我这样的小喽啰，说不定要放过最大的敌人。”
“既然你这么担心，不如直接说给我听，兴许等我杀了他们就放过你了。”
阿列克谢见过玛莉亚满身伤痕、狼狈兮兮的模样，因而任她再高傲的言语也不能煽动他，他已将畏惧放逐无人之境。
他推着针头刺进玛莉亚手臂的血管，血液本应顺着连着针头的牛筋软管流进干净的羊膀胱袋内，但等了半会儿，隔着膀胱袋只瞧见丁点红影，他一时尬在原地，还在纳闷之时，听见玛莉亚浅哼一声，原来老师一把子掐住了她的手臂，这时膀胱袋壁才涌现了更多红色。
接了半袋，阿列克谢将之封口，装入盛满冰块的器皿里，霍金托什老师这才放了手，玛莉亚手臂上的针口冒出丝丝残血，几个呼吸间便自行愈合。
麦金托什老师托着罐子点点头：“你这个改良办法想得不错，材料找得也准，既少了气味，又能保鲜。”
阿列克谢十分欣喜，但又补充：“这样简单的保鲜也坚持不了多久，最多三个时辰，不过总算是有备份样品了，”他撑着下巴继续说道，“我还打算试着把取出来的液状血直接转化成固状的药丸，更方便储存携带。”
“这项研究果然少不了你的天赋！”老师双眼放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手去做吧，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
“别高兴得太早了，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但元老院迟早会押我上庭审的，你们总不能把我身上的血都抽尽再交人吧。”
“殿下，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自然有别的办法。”
“你究竟是哪个家族的势力？”
“这个答案得殿下自己去找。”老师吩咐他收拾好工具，“我们走。”
“我也好奇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不如留在军部做客，陪陪殿下。”
刚转身，没曾想身后冒出一立一坐两人，是坐着轮椅的布莱希特和礼堂那位红袍使者！阿列克谢惊得后退几步，心里发颤，正像小贼干着坏事被捉了现行。
老师却不慌不忙，躬身行礼：“是蒙德大人啊，要前往各地执行公务真是辛苦了。”
“阿列克谢，你怎么也在这？”布莱希特盯着他。
看老师这么有底气，他打算闭上自己的嘴，祸从口入，祸从口出啊!
“蒙德大人，这是火漆敕令，您如果想扣人的话，最好先问过长老会。”
布莱希特瞧过敕令后的表情像是吞了一颗死苍蝇，那位与布莱希特有几分神似的红袍使者倒是什么也没说，随手一招就让引路者将他们赶了出来。
翅岛的药剂室早被阿列克谢重新布置一番，原来的毒剂材料全被他小心转移至银沙岛，现下药剂室隔开前后两个区域，前面是正常的研究，后边则用一张白布遮挡住研究纯血的材料和器械，不过几块地砖大的地方算是被阿列克谢用到了极致。
他还尝试把奥吉抛回野外，老师见到它或许会心存芥蒂，可冬眠转醒的奥吉似乎已离不开药剂室，安全的牢笼、充足的食物和适宜的温度都是生存的诱惑，使它失去回到自然的勇气。
从军部回来的麦金托什老师在药剂室转了一圈，提出再拨给他另一间空房，这莫大的关照让阿列克谢喜忧参半，脸上原本欣喜的笑容多出好几条夹着苦楚的褶子。
老师徒手从笼子里抓出奥吉：“两姓争端，三方得利，想是霍夫曼家和哈耶克家在长老会上争得不可开交，才让差事落到了梅克伦家头上，恶鬼将入地狱，还会计较死神是谁吗？”
“老师，那殿下被押走之后研究又怎么办？”
“我猜蒙德还要给他侄子处理亲卫队选拔赛的局面，估计还得再待上一周，这一周你要加快进度，利用好玛莉亚最后的价值。”
“要我多抽点血吗？可无论抽再多血，保鲜时间也只有三个时辰。”
“不必考虑这点，还记得你身上奥古斯特的毒是怎么解的吗？”
“啊?!”
药剂室内已不再能听见奥吉的嘶嘶声，阿列克谢揣着老师的哑谜越细想越害怕，他对玛莉亚的血香已经十分熟悉，当初那瓶解毒药剂的纯血确实不是出自玛莉亚，在维克多学院或是元老院，还关押着其他纯血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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