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厚司毕业已经六年了，他也已经在组织工作了六年。
——如果组织看到课题进展如此缓慢，他们会怎么想？
宫野厚司加入的并不是一所大学实验室，也不是自由探索的非盈利研究机构。那种犯罪组织的科研哲学，一定是极端功利的——效率至上，可利用的成果至上，一切都要为利益服务。
在这样的环境下，科学不再是对未知的探索，而是**裸的工具。它不需要理论的完美性，不需要基础研究的沉淀，甚至不需要科学家对自己的研究有完整的理解。
唯一重要的，是它是否能带来实际收益。
在犯罪组织的实验室里，科研的终点不是发表论文，也不是推动学术界的进步，而是直接兑现成权力、金钱，甚至是掌控生死的手段。
六年的时间，足够研发出一款能撼动世界格局的生物武器；足够让一个普通的科研项目走向市场；足够让某个理论，变成能带来暴利的专利，成为足以左右一个体系的垄断产品。
可是，哪怕是最严苛的科学史学家都不得不承认：人类的科学推进是“量子”的，即，科学的进展并不是线性增长，而是跳跃式的。
它不是一条稳定攀升的阶梯，而是弯弯绕绕的山路——有时候几年没有突破，有时候一天之内，整个领域都会被颠覆。
但是在这一天之后，又是无穷无尽的探索，直到用数以万计科研人员的生命和时间积累的量变达成质变的那一天。
?六年熬鹰般的等待，即便是对一个纯基础研究的实验室来说，也已经略显漫长。
即使宫野厚司的研究方向真的如此重要，组织的耐心，或许已经在耗尽的边缘了。
……在这个情况下，组织会怎么做？
第一种可能：他们会施压。也许他们已经给了宫野厚司足够的时间，但他始终无法交出一个可以量产的成果，所以组织开始施加压力，让他加快进度。但问题是，压力不会让课题变得更容易，只会让研究人员变得更痛苦。
科学研究需要思考、推演、实验、失败、调整，再次实验……它不是靠意志力就能突破的领域。组织可以用压力逼迫一个科学家在短时间内写出报告、优化实验流程，但他们无法让一个人在六年的煎熬中凭空生出一个本不存在的突破。
更重要的是，真正的科学突破往往需要时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辈子，也许永远无法实现。
而在一个以效率为第一优先级的犯罪组织里，六年的失败，有可能已经足够让宫野厚司的价值被彻底否定。
那么，尽管长岛京悟非常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无可避免的，最可能的情况便是——
当科学家成为瓶颈，那就换掉科学家。
就像马蒂尼曾说的，在组织眼里，人从来都只是工具。只要他们认为一个人没有用处，就会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掉。在他们的逻辑里，一个无法提供稳定成果的研究人员，和一台损坏的实验设备没有本质区别。修理这台设备甚至会浪费他们的时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换一个新的。
如果宫野厚司失去了价值，那么下一个有可能做出成果的人，会是谁呢？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完整。
长岛京悟想起自己的推测：宫野厚司的实验突破，或许很低的复现率，自上而下的实验流程，功利主义至上的组织……所有的一切，最后链接回他接到白鸠制药offer后，在公交车上反复思考的那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科研人员，他们为什么独独选中了长岛京悟？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选中他，不是因为他是最优秀的，而是因为他是最相似的。
他和宫野厚司，接受过同样的科研训练：他们在同一个实验室度过了最关键的科研成长阶段。他们的思维模式、实验习惯、数据分析方法，甚至对同一台实验设备的操作方式，都有着惊人的重合。
而更重要的是，相比起已经离开实验室六年的宫野厚司，长岛京悟现在还在实验室里，所以他更熟悉G教授实验室的环境，熟悉设备的运作，熟悉有可能影响六年前那个实验的细节。
如果组织想复现实验，想找到关键的“未知变量”，在这一刻，长岛京悟比宫野厚司更适合成为这个课题的负责人，或者准确的来说……他会是宫野厚司的最优替代者。
长岛京悟的脑海猛地闪过自己在面试时的画面。
他的面试官是宫野夫妇，和琴酒。
——琴酒，一个组织高层，一个完全不懂科研的杀手，为什么会亲自出现在一个药企的面试里？
长岛京悟一直以为是因为白鸠制药和组织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琴酒以监管人的身份参与面试，就如同马蒂尼曾经跟他提到的，她将在长岛京悟回日本后会负责监管他的工作一样。但是仔细想来，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面试结束后，试图给宫野夫妇发送邮件，收到的仅仅是琴酒的回复。
……如果组织真的已经决定更换研究人员，那么他们会怎么处理“旧的、已经不需要了的”研究者？
长岛京悟甚至不敢去想最坏的可能性。即便他和宫野夫妇的交情只停留在一次 Zoom 面试上，但想到几个星期前还对他微笑着的人，如今可能已经生死未卜，仍然让他的胃一阵收缩。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来电人显示是未知。长岛京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出实验室接电话。
电话里传出马蒂尼的声音：“你有病啊，没事为什么要躲在柜子里？今天要是没有我，你估计活不到现在。”
长岛京悟反问：“我当时正好在那里做实验，倒是你们，为什么要来实验室？”
他可以听到那头传来一阵闷响，似乎是马蒂尼烦躁地踢了一下什么东西。她说：“那又不是我要来的。”她短暂地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手里的文件，接着说，“不说这些，我刚刚接到一堆任务，时间很紧，几件事情，你听好了。”
她的语气有点奇怪：“第一件事，我刚刚接到通知，你还没进组，就要升官了。过几天我得和你重新签合同，你进公司之后就是首席科学家了。”
长岛京悟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大脑里嗡地一声，像是被人猛地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那现在的首席科学家，宫野博士……？”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秒。
随后，马蒂尼的声音穿过电子信号传来，似乎失去了所有情感，语气冷得像一片冰：“就在五个小时前，宫野博士出车祸去世了。他和他的夫人，都死在了那场意外里。”
一瞬间，长岛京悟的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翻涌得几乎让他想呕吐。
他觉得自己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车祸？”
马蒂尼语调平淡：“对，超速驾驶，两个人当场死亡。”
“就这么简单？”长岛京悟的声音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凉透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超速？”
“新闻上都会这么说。”马蒂尼的语气不带任何波动，“还有，长岛，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她停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刚刚收到的第二个通知，是在处理完G教授后，把你立刻带回日本。你没有时间去毕业典礼了，我们这个周末就需要启程。”
长岛京悟的指尖瞬间收紧，死死攥住手机。
他甚至可以想象——当宫野夫妇的车撞上护栏的瞬间，某个组织高层或许就在会议室里轻松地翻开一份文件，填上一个新的名字，连停顿都不带一下。人命在他们眼里似乎并不算什么，长岛京悟也好、宫野厚司夫妇也好，都是这个庞大组织里的一颗螺丝钉，是替换掉也不可惜的存在，也是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的蝼蚁。
组织像一条蛇，例行褪去不必要的鳞片。迭代、更替，两个旧人消失，一个新人被冷冰冰地送去填补空缺。
他的后背一片冷汗，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自己一口气没控制好，直接吐出来。
马蒂尼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叹了口气：“所以，长岛，你还需要和你那边的人说，因为时间很紧，我和龙舌兰需要尽快完成任务，所以我们等不到周三了。周二，也就是明天，我们就会动手。这样才能留足够的时间让后勤的人来扫尾。我不清楚你们这边的计划是什么，但你最好尽快和那边的人沟通，否则到时候出了乱子，我可管不着。”
长岛京悟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或者有没有发出声音。他只记得马蒂尼在最后有些怜悯地说：“长岛，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是掺和进来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衷心地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在我追漫画的时候，青山对宫野夫妇的描写是“死于意外”，在最近才定义为“死于实验室火灾”。这里实在圆不过去，只好给他们领一个车祸便当。
心情很沉重，唉。为了剧情，实在是没有办法踢掉这个便当。
祝大家一天愉快！我看到了大家的评论，实在有点晚了，我明天再回复。感谢大家追更，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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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个螺丝钉坏了，换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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