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往外看,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车子穿过拱门,一张路牌从眼前划过——坞竹湾。
属于临市的海边,因为靠近云乌,这里基本上是夏季游玩圣地,观景、音乐节、烧烤、篝火晚会常常在这里举办。
司机跟着程嘉延提示,停在一处民宿风门外。
远处大海边不少游客玩耍,晒日光浴,宋知眼里凝着向往下车,程嘉延牵着往里走,在一处停满摩托车的民宿门上按了铃。
里面一阵嬉笑,烤肉味香气扑鼻,紧接着传出来陈启的声音:“我延哥今天来迟了,晚上兄弟们都给我使劲灌他——”
门一拉开,对上程嘉延的脸,陈启眼神一搭,瞧见两人牵着的手,哼笑伴着勾眉一起。
“呦,延哥迟到原来是去接家属了。”
宋知眼神要躲,程嘉延坦然嗯了一声,牵着她进去。
里面的人听到了对话,一个个揶揄八卦起来:“卧槽,延哥,真是女朋友啊?真漂亮,艳福不浅啊!”
“什么时候谈的。”
“你这家伙之前不是说这辈子不喜欢跟女生搭边吗?这脸打的啪啪响啊。”
“行了。”程嘉延虽然被说的心情高昂,但也尊重宋知,对上她视线,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还不是女朋友,还在追。”
一众人都切了一声。
民宿设计很高大上,院子里支着烤肉架,几张大大的桌子,五六个人在里面,什么坐姿都有,还有一位光着膀子在烤串。
程嘉延走过去踢了踢椅子,下巴扯了扯示意,两个人识趣地让位:“有异性没同性啊。”
六个人都逮着程嘉延一个人打趣,没人开宋知玩笑,但又不会让她失去存在感,递肉的递肉,拿果汁的拿果汁。
程嘉延打开一瓶果汁给她,朝着烤肉的人喊:“宋远,衣服穿上。”
宋远摆摆手,抽出纸巾抹掉一头的汗,一脸鄙视:“行行行,看在你这家伙带女生的份上,今天我就热死也穿上。”
趁着程嘉延拿烤串的间隙,陈启拉椅子挪到宋知旁边,有意使坏:“房东妹妹,可别轻易答应,好好治治他再答应。”
程嘉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本来就不好追,还给我添堵。”
一众人笑程嘉延。
来的路上,宋知本来还担心会尴尬,到这儿才发现,程嘉延这些朋友看着混的不行,其实一个个脾气都特开朗,懂得尊重人,不知是不抽烟还是顾忌有女生在,几个小时没见一个人碰烟。
有礼貌,也有素质。
饭过之后,程嘉延带着宋知进到民宿三楼,那里有特殊设计的观景台,能揽收整个大海,和日出日落。
比海边看得还要清晰,了然。
四点多,太阳正准备下山,海浪一层层交叠,将游客堆起来的雕像打散。
程嘉延手撑在围栏上,衣摆偶尔被风刮动,脖子里的警徽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
“宋知,你那个问题,我准备告诉你了,你还愿意听吗?”
他想试试对她敞开心扉,把过去的不堪撕裂给她看,如果她眼中和那些人一样有鄙夷,继而远离,那他也自认倒霉。
跟温思礼闹过之后的那天晚上,宋知问过那个问题之后,程嘉延回答她说:“人活着就会有很多身不由己,一个人也并不是犯了错才会受到惩罚,无心之过不会有人在乎,但错了就是错了。”
那晚宋知问他,无心之过是什么,程嘉延当时没有回答,只说:“我暂时没准备好,等有一天你想知道,我一定告诉你。”
宋时那时候在他眼中看见了害怕,然而现在他眼中是坦然。
想来,这一刻他觉得是合适的时机。
程嘉延顺着风,叹了口气:“你问我不喜欢温思礼,为什么还要纵容她,其实是因为愧疚。”
宋知没接话,只看着他,像一位安静的倾听者,让人有勇气把一切剥给她看。
楼下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玩起了音乐,琴弦被拉奏出美妙的歌曲,伴着程嘉延启合的唇和越来越丧气的情绪,打在宋知心口上。
她开始呼吸有些困难,像所有的氧气被抽离。
程嘉延的父亲程凌是一名缉毒警察,也是卧底,一生光明磊落,却不得已活着黑暗里。
最后收网时,程凌知道这一趟可能回不来,但没有办法,在国和家之间,他只能放弃家,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这个从小就缺乏陪伴,依然很优秀的儿子。
他找到昔日至交温宏,也就是温思礼的爸爸,要是自己真不回来,就拖温宏照顾程嘉延娘俩。
如同早有预感那般,程凌还是倒在了他护了一辈子的国土上。
本以为这一切也以缉毒警察牺牲结束,没想到会有漏网之鱼,也得知了程凌有后人的事,起了报复的歹念。
那一年,程嘉延读初二,圣诞节当天,整个巷子张灯结彩,大红贴纸挂的满街都是。
温宏带着一家人去广场给程嘉延过生日,那是程凌走的第三年,程嘉延刚试着从失去父亲的痛苦里走出来。
一声很剧烈的枪.声,温宏护着他倒在血泊里,刺眼的红融化一片近处的雪。
温思礼和温母趴在温宏背上不要命的哭。
程嘉延怔愣在地上,盯着雪地上的红,他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痛吗?那时候是麻木,呼吸完全没有。
整个世界耳鸣一片。
警车和嫌犯的辱骂声不绝于耳。
温宏下葬之后,温母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没撑过一个月,大病缠身故去了。
走之前,她留了封信给程嘉延:“孩子,别自责,叔叔阿姨都不怪你,只是我家思思可怜,劳烦你帮阿姨照顾她。”
那一年的温思礼性格活泼,爱笑,温顺,最喜欢骑在温宏脖子上喊着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后来也从一家宝贝跌入深渊。
同一年,刘佩兰大病之后变得痴呆,温玉珍脾气大变,被医院辞退做起了小工。
再后来,所有的错都压给了程嘉延,他承受着辱骂,承受着责任,就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搓碎,也必须活着。
程嘉延嗓音很沉,近乎沙哑:“温思礼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他父亲太阳穴被子弹贯穿的画面就在脑海一直播放,我不能不管她,因为她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程嘉延知道,枪口是对着自己的,生命终止在那个圣诞夜的,原本应该是他才对。
但他有罪,也不能死,温思礼更是他的责任。
宋知忽然有些理解程嘉延了,温思礼或许可恨,但更可怜,她原本也应该是有家人疼爱的公主。
宋知手伸过去,抓住他的手,程嘉延侧头,眼睛被风吹到通红,里面全是疼。
她心脏被这个信息轰炸的受不了,像荒芜人烟的沉寂感,空荡荡的:“程嘉延,正因为背着责任,所以你更要坚强。”
她眼中没有鄙夷,只有心疼,程嘉延那颗心落地,尝试挪动脚步,下巴压在她肩上:“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从神坛跌落深渊,程嘉延这个人习惯了自我封闭,从不对外敞开心扉,长久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这件事应该是他心底深处的禁地,早就做了一辈子藏着掖着的决定,自我麻木了几年,终于蠢蠢欲动,打碎自我的铸造的盾牌,带着半信半疑一股脑全部交代了出去。
带着央求恳求她。
宋知,是输是赢我都堵了,我一个人熬不住,能不能给我一个免死金牌,
无意犯了错也一直陪着我。
楼下的乐声继续演奏,海边的浪打过来又折回,就像鼓足勇气试探的程嘉延。
宋知抬手,放在他后脑柔软的黑发上,感受着她胸口警徽的硌人,给了一个安定他心房的答案:“嗯,你有需要,我就一直在。”
*
两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楼下几个人玩的正嗨,海风伴着音乐,大提琴伴奏。
瞧着两人下来,有人故意玩闹:“延哥,上去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老实交代,干什么坏事了。”
程嘉延眼尾的红还没散全,只递了个无聊的眼神。
兴许是陈启这样叫的缘故,程嘉延这群朋友都这样唤她:“房东妹妹,有没有什么才艺,给我们表演一个。”
程嘉延从桌子上捞了一瓶奶,托住宋知的背:“行了,你们玩,人我先带走了。”
“这就开始护着了啊。”
“晚点回来喝酒,你不来多没意思。”
程嘉延点头应下来。
两人前脚刚出门,后脚几个男生评价的声音就传出来。
“情这东西是养人,程嘉延这家伙看着人都精神不少。”
“我看延哥这回栽的不轻,这一晚上,我就没看见他眼神离开过那丫头。”
程嘉延在海边小卖部买了两双拖鞋,两人换好之后踩着柔软的沙面,感受背冰凉覆盖的凉意,往海面走。
这会儿六点不到,天际的晚霞美到耀眼。
这地方水质干净,肉眼可见几米的深度,晚霞映在上面,随着波纹,荡漾出一抹天际未曾有的火烧云。
仿佛闯入了画卷中。
宋知用脚划拉着打过来的浪,浪打到小腿肚子上,冰冰凉凉的,她的声音裹着海风:“程嘉延,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晚霞和大海?”
他微信头像就是这种场景。
程嘉延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嗯,很喜欢。”
宋知缓缓说道:“大海可以许愿,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就一个愿望——”宋知侧头,碎发拉在脸颊上,痒痒的,她听见他说,“等你同意。”
宋知眼里映着他最喜欢的晚霞,脊背很直,侧脸的线条感很强,皮肤像破壳的鸡蛋,睫毛每眨一下都勾动着他的心,不知道有多好看。
她朝他走过来,从此暗处不止有深渊。
海风灌进嗓子里,闷着,是甜的,宋知转头看向大海:“程嘉延,你的梦想是警察对吗?”
被说中,程嘉延有僵硬也有庆幸,本想摇头否决,又不想瞒着她任何事,坚持终被打破,他承认:“嗯。”
“我觉得很好,你加油,肯定能成功的。”
程嘉延嘴角一抹苦涩:“已经放弃了。”
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个梦想都不可能完成了。
“为什么?”
程嘉延忽然一笑,敛去了几分落寞,混混的坏笑起来,一半玩笑一半真诚:“等哪天你能把我衣服脱了,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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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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