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灯下看美人。
朦胧灯烛下,看睡眼朦胧的美人。
司慎言明白,满月这般撒娇,八成不是本性。
而且,这货可能一点都不渴。
不过是变着法儿的软磨硬泡,旁敲侧击想让自己松开他。
但司慎言只作不明白,倒上大半杯温水,端到纪满月面前。
满月坐直身子,起得猛了,突然眼前一暗,再就觉得司慎言在晃,暗道不好。
他强自定下心神,才眨巴着眼睛看人,那人依旧美得如冰雕,冷得如冰山,看都没看他。满月无奈左手接过杯子,把水喝了个干净。
司慎言又把杯子接回去,转身要走。
眼看对方软硬不吃,再这么干耗下去,还是自己吃亏,满月心里明镜儿似的。而且他已经开始不好受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冰坨子你丫给老子等着。
“尊主……属下手麻……”
满月哑着嗓子讨饶,仰头看司慎言。
司慎言只见他那眼神,就要受不了了。他才惊醒,因为血脉滞涩常日里就微红的眼周,洇得更明显了,要哭了似的。
虽然但是。
司阁主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败下阵来,面儿上还崩着最后一丝冷肃,看他片刻,道:“还有下次吗?”
脸冷话冷,语调不知不觉柔下来。
纪满月没说话,就那么看他,摇了摇头。
司慎言叹着气,把他手上的发带解下来,无意间碰到他手腕。
温度不大对劲。
他沐浴之后,大概是嫌麻烦,手腕间的伤口就没再包扎。这会儿映着暗光看,曾被镣铐尖刺划伤的血檩子一道一道的攀着,泛起红肿,伤不重,但杂乱骇人。
司慎言二话不说,拉过被子,把人塞进去,再去探他额头,果然又热起来了,温度不低。
心里划过一丝自责,可他刚才也着实又气又担心,隧去端来盆温水,沾湿帕子,不敢敷满月额头的伤口,便给把鬓边、手心手背、臂弯擦了散热。
纪满月烧热的劲儿上头,再没心思跟司慎言揪扯,眼睛都睁不开了,喃喃似的低声道:“尊主……快去歇下吧……属下困了……实在是困得紧……”话到后面越发低沉,听不清还说了什么。
司慎言就真的心疼了,缓着声音哄他道:“睡吧,旁的事情不要想了。”
纪满月没再说话,听着对方的声音,想起他那句类同表白的话,也不知几分真假,只觉得这人在他心里扔了一颗炸雷,震撼,又难以置信。
抛开这个,他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乱飞,心心念念转到张日尧的安危上,又惦记着悬星图可能还在杜泽成手上……
脑子乱糟糟的。
突然,一阵极轻的笛声冲进他脑海的混乱中,忽远忽近的。这乐音很神奇,只一瞬间,就将纪满月散乱的思绪安抚平息。满月好像被声音牵引着,在徐风暖阳下漫步,在碎星静湖上泛舟,诸事纷扰都被乐音赶走了,他的世界终于清宁下来。
恍恍惚惚,满月分不清是看见还是梦见,灯火阑珊处,一人吹着墨色的笛子……
然后,他终于睡沉了。
待到再醒时,天光已然大亮。
睁眼,就看见莫肃然冷着脸坐在床边。
莫阎王见他醒了,沉声道:“公子,这回老朽真的要说你了。你熬刑七日,怎地才缓半天儿,就又跑出去……当真不要命了吗?当日老朽说你无碍,你就真的心里没个计较,身上的内伤你自己没数儿?”
满月坐起来,懵着脸听训。
司慎言难得把话茬儿接过来解围:“莫大夫,满月也是担心阁里的兄弟,别说他了。”
没想到,这回莫阎王连尊主的帐都不买:“身体是公子自己的,尊主您能夜夜都守着他吹《清心普善咒》(※)吗?”
纪满月看了司慎言一眼,心道,原来他吹出的笛音那么清灵安宁。
莫大夫义愤填膺,这时候大夫大过天,于是点沧阁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捆一块儿低头听训。
吴不好在外面听见动静,和厉怜进了屋来,心道八百年看不见的西洋景儿嘿!
眼看莫大夫声讨得差不多了,赶快过来打圆场:“莫老爷子,还是快让公子吃些东西吧,一会儿好服药。”
莫肃然这才哼出个鼻音,罢训了。
之后几日,纪满月当真老老实实的在客栈养伤病。
拖着这副身子,他自己也烦,从内衙出来,本来以为睡一觉就无大碍,结果趁夜出去两趟,微汗拍了点风,就病成这样,若是一直如此,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心里总是想起张晓说的话——不能作死,否则可能被卡住。
这句话,真的吓到他了。
他game over,无论是回现实,还是又残血复活,都不可怕,若是万一被卡在那片虚无中,不死不活,永远听那系统重复着不知所云话……
这才真的可怕。
再说司慎言,满月养病这几天,他倒总是往外跑,不知在忙什么。
但或许是被莫大夫训得上了心,他大都是在满月施针服药,睡下之后才出去。
伤病时,睡觉是很好的修养方式。
莫肃然也深以为然,是以总是变着法儿的让满月多歇,莫大夫的睡眠疗法也确实有效,纪满月之前发热,跟滴水观音用水不干净有关,再加上他身体不好,自己又作,才闹得终于发了一场烧。
在客栈躺了四日,满月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心里惦记着钟正的儿子,那孩子被许小楼掳了去,需得赶快救回来,想到这,他起身,想去司慎言屋里等他回来。
刚要出门,就听街上突然吵嚷起来了。
满月推开窗子看,见百姓们一股脑地往府衙方向涌去。紧接着,客栈大堂也闹起来了,隐约听见有人说什么“祭祀失败”、“妖怪吸血”。
满月心思一动,披上外氅推门出屋,正和厉怜撞个满怀。
“外头什么事?”满月见他神色慌张,便问道。
厉怜没答,越过他肩膀往屋里看:“司大哥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满月答道,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厉怜犹豫,他不想满月费心。
片刻,还是被未来师父看得败下阵来:“其实……你生病这几日,镇上一直有小孩失踪,刚才,孩子们都找到了……但是……但是……”他不忍说,“都死了,被吸干了血,扔在南泽湖畔的乱林子里,尸体这会儿运到府衙门口,那边已经乱……”
他话没说完,被楼下一人打断了:“二楼廊下,是纪公子吗?”
循声下望,来人穿着官衣,看品制,是衙内的捕头,满月在廊上抱拳道:“纪满月,见过大人。”
那人很客气,见寻对了人,道:“国尉杜大人有请,司阁主已经在内衙叙话了。”
府衙近前。
离得老远,满月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些遇害孩子们的亲人,悬而不定的心终于能够放下了,却是以这种最悲戚的方式。
官军在维持秩序,把受害人亲属和普通百姓隔开。
捕头引着满月自侧门进内衙,到书房门前禀事:“将军,纪公子来了。”
屋里茶台主位上坐着杜泽成,司慎言与他对面而坐。
杜泽成脸上立刻浮现出主人家的笑意,仿佛从前那些过节都不曾存在过:“满月来了,快来坐,”他说着话,熟练地张罗着工夫茶,“近来案件焦灼,还得多谢司阁主帮衬。”
旧茶泼在茶海上,他和善的问道:“满月喜欢什么茶来着?”
纪满月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麻烦又找上门了,笑着坐下来,答道:“在下客随主便,大人的茶,自然没有差的。”
杜泽成乐呵呵的张罗,把事情说了。
这几日,司慎言其实一直在寻钟正的儿子。他知道是许小楼下的手,却一无证据,二不知对方把人藏在哪里了,甚至夜里夜探青枫剑派,都没个结果。
今日晌午,散出去的暗探终于回了信儿——湖畔野林子里不对劲。
司慎言带人进去,直接敛回来五具尸体。失踪的孩子们,都被吸干了血,钟正的儿子也在其中。依照尸体的状况判断,他是第一个遇害的。
纪满月听到这,摇晃着品茗杯,清亮的茶汤像一块宝石,清透璀璨,让他想起南泽湖初春的水。
湖畔,他救了那孩子的性命,却不想他又被无辜卷入更大的麻烦,也不过多活了个把月……
他被许小楼劫走藏匿,什么人能在许掌门眼皮子底下动手?
更何况……那孩子被藏在点沧阁主都寻不到的地方。
凶手,像是轻易就得手了。
“将军,陶大人将百姓遣散了,五具尸体已经安置在敛房。”衙役前来通报。
杜泽成起身,道:“二位,随本官前去看看吧。”
一路往敛房去,几人都没说话。
满月知道,杜泽成是要抓着前些日子司慎言许下的承诺,加以利用。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朝廷必要给百姓一个交代的。
一进敛房的门,就见五具小尸体,并列躺着。其中一个孩子身上的白布没盖好,露着一只脚,他的鞋子掉了,肉乎乎的脚掌已经变得青白。
短短四五日,五个小生命陨落,事情的变化始料未及,纪满月不是神仙,这游戏里已经生出太多意想不到的变数,他做不到算清每一步路,但终究还是心里难受。
司慎言看了杜泽成一眼,没说话,走到一具小尸身前,掀开白布,从怀里摸出帕子垫在手上,扳过孩子的头面,细细观察。
旁边一名老仵作,见他摆弄尸体,要上前阻拦。杜泽成一摆手,示意仵作莫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司慎言把五具尸体都查看过,起身,道:“从这些孩子的伤口皮肉收缩来看,他们是活着的时候就被人咬了喉咙吸血,死因是失血过多。”
老仵作面露诧异,他没想到,一个江湖门派的阁主,有查验尸体的能耐。
司慎言起身。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国尉大人终于开口了:“按理说,司阁主的约没能守住,本官可以依据报案人的供词,将阁主与纪满月,收监查问。”
司慎言眸子一抬,面色不善地看着杜泽成。
杜泽成嘴角扯出点冷笑:“司阁主不必这般看我,有时候真相与官场上的事儿掂配较量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纪满月看着杜泽成一副只手遮天的模样,心里就来气,但这事儿,杜泽成若是认准了要与点沧阁为难,当真轻易。
就这时,门外一阵哭泣声由远而近,脚步声杂乱。
先是有人道:“夫人,您回来了,您来敛房做什么,这地方晦气。”
紧接着,便是一名女子在外面哭喊道:“将军……将军……阿鹿不见了!”
※小菜鸡致敬金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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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慎言:自己家里的只能自己说。
莫肃然:那你俩一块儿挨训,让你就这么由着他!
司慎言OS:我也想拦着,拦不住啊……
厉怜:啧啧啧,你看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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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属下手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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