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时候,流行自己缝制嫁衣。
自高祖立国,革新风气,女子亦可入学、经商、为官,精力多投于外,便少有闲暇耗时半年一载亲手绣制嫁衣,交由专业绣娘定制渐成潮流。
如谢倾这般身份的宗室子弟,婚服自是交由宫中尚衣局精心制作。
即便尚衣局人手充裕,但亲王大婚的服制繁复庄重,绝非短时可成。
这,似乎又成了他们早已订婚的一个有力佐证。
正好,借此机会出门,或许能遇到从前相识之人,从旁人口中多了解一些关于自己的过往。
思及此,桃初点头应允,“好。”
谢倾注视着镜子里的她,眼睛弥漫着沉郁的化不开的墨色。
那是去年她给他下毒的时候的事了。
彼时谢倾还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下了两个命令。
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桃初。
第二,去尚衣局订婚服。
他想,如果自己死了,她是合该给他殉情的。
给她穿上嫁衣,让她和他躺在同一个棺材里,她到死也无法摆脱他。
生同衾,死同穴。
桃初莫名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谢倾立刻察觉,语气温柔地关切道。
“没事,许是清晨气温低,有些凉,我多加件衣裳便好。”
襄王府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皇宫的街道上。
车厢内,桃初好奇地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
神都的街市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对她而言却全然陌生。
马车里,桃初打开车帘向外张望,谢倾一手搂着她的腰给她讲解。
“十八岁那年,我回到神都,继承爵位。彼时,你才十五岁。”
“我跟皇帝说,你是我的义妹,理应拥有郡主的身份。但他说此前没有先例,最后折中,按你是我的远方表妹的身份给了爵位。”
桃初扭头看他,“也就是说,我是郡主了?”
谢倾含笑点头,目光温柔,“是。”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注视着她的眼睛,刻意放缓了语调,强调道,“出了五服的,远方表妹。”
——高祖登基后曾颁布过一条法令,五服之内禁止通婚。
出五服就可以结婚了。
桃初并未立刻领会他话中的深意,只顺着问道,“之后呢?”
“我将你送去国子监读书,你十八岁那年我们订了婚,去年本想趁着婚前游历一番,最近才刚回到神都。
“那我在国子监应该有些朋友吧?”
桃初试探着问,希望能找到其他信息渠道。
谢倾语气淡了几分,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人或事,“不过是寻常的同窗之谊罢了。如今大家早已各奔前程,轻易也难再见到了。”
“这样啊。”
那就没有办法通过朋友验证谢倾说的话了。
“我有什么跟我关系好的丫鬟吗?”
“我们到京都的时候已经一起互相扶持过了九年,早已习惯了彼此扶持照应,都不太适应仆婢贴身伺候,故而并未安排专门的贴身侍女。”
“哦。”
又断了一条路。
忽然,谢倾牵起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坚定地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
“我可以同时做你的亲人、朋友、爱人。”
你有我就够了。
桃初默默地转移话题——也许失忆前的自己爱着谢倾,但现在的自己并不想因此被绑架。
她随意指向窗外一家看起来颇为热闹的店铺。
“我们去逛逛那个吧。”
下马车时,桃初心神不属,脚下不慎踩空。
谢倾眼疾手快地伸手欲揽住她,她却因身体本能的防备,下意识侧身一躲,重心瞬间失衡,全部重量都压在了左脚踝上——
“啊!好痛!”
钻心的疼痛袭来,桃初顿时痛呼出声,眉头紧蹙,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谢倾的衣襟,单脚支撑着身体。
谢倾立刻环住她的腰肢将她稳住,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急切。
“定是扭伤脚踝了。对面便有医馆,我带你去看大夫。”
医馆内,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的老大夫仔细检查后,宽慰道,“妨,只是轻微扭伤,回去好生休养几日,莫要用力,自会痊愈。”
大夫满头银发,看起来很有经验,笑得和蔼。
桃初却摇头,“大夫,您还是给我开些活血化瘀的汤药吧,我想好得快些。”
趁着老大夫低头书写药方的间隙,桃初轻轻拉了拉谢倾的衣袖。
谢倾微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她。
“我们来的时候,不远处是不是有家卖点心的?”
谢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唇角扯出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自嘲的弧度,“对,你想吃吗?”
“嗯,”桃初点头,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我想吃……你亲自去买的。”
谢倾黑沉沉地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好。”他应得干脆,转身便出了医馆。
确认谢倾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桃初立刻转向老大夫,压低声音。
“大夫,时间有限,我就直接问了。”
她将之前那位青衣大夫关于她失忆缘由的诊断复述了一遍。
“我想知道,这种说法对吗?”
老大夫抚着雪白的长须,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肯定地点头。
“姑娘不必多虑,此说合乎医理,甚为准确。”
看来谢倾说的都是真的。
桃初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到此刻才算是真正放松了些许。
恰在此时,谢倾提着几包精致的点心,步履从容地回到了医馆。
“大夫可开好药了?我们回去吧。”
谢倾眼波微动。
在桃初视线未及之处,那位老大夫极快地朝谢倾点了点头。
因为假戏真做扭到脚了,在征求桃初的意见后,接下来两人没有去试穿婚服,而是直接回去休息。
马车上,桃初遵循医嘱把扭伤脚的那条腿抬起来。
谢倾怕她累,干脆将她的脚放在他的大腿上。
谢倾看着她为了验证他话语真伪,不惜弄假成真,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的模样,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不久前,在江南寻到她的情景——
那时烟雨朦胧,她在那水乡小镇开了一间小小的茶铺。
细雨如丝,氤氲了她清丽的眉眼,许久未见,那一刻,他的心跳竟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他戴着遮掩容貌的银质面具,她并未认出他,只将他当作寻常的过路商客,巧笑嫣然地为他斟上一杯清茶。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不如掌柜的陪我喝一杯?”
桃初果然未曾听出他的声音,虽面露疑惑,却还是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她刚伸手欲取茶壶,却被谢倾抢先一步拿到手中,为她面前的空杯斟满。
“请。”
桃初本着顾客是上帝的态度硬着头皮喝了。
茶汤入口不过片刻,她便觉得眼前天地开始旋转,景物扭曲模糊。
“抱歉……这位客人……”
她以为是自身劳累所致,强撑着将手按在桌面上,试图起身回后间歇息。
然而,在她朦胧涣散的视线中,对面的“客人”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那张她此生绝不会错认的容颜。
宛如晴天霹雳,桃初用最后的力气叫了他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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