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空地，几人来到了后方废弃的大楼前。楼体裸露着钢筋水泥，窗户黑洞洞的，风一吹便扬起细密的尘土。
“好些了吗？”莱昂低声问他。
“没事，不用担心。”
见他心率渐渐归于平稳，莱昂才继续道，“这栋楼建于十几年前的大基建时代，后来能源战争开打，热钱涌入军工，建筑行业资金链断裂，待建成的自动化厂房也就烂尾了。”
想来这就是西-34区遍地烂尾楼的原因。离中心区越远的区域，城市化建设起步越晚，正好赶上联邦与周围国家开战，城市发展被迫中断，才使这些区域又穷又乱，宛若光洁墙面上的牛皮藓。
周崖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用指纹解开老式铁锁，然后抬脚猛地一踹。
铁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里荡开，迎面扑来腐朽的霉味，众人呼吸皆一滞。
昏暗的室内，几个人被捆着手脚，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听到动静，其中一个条纹衫男子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嘴角扯出个混不吝的笑，活像条被捞上岸还懒得扑腾的鱼。
秦逸然捏着鼻子嘟哝，“就算是嫌疑人，关在这里也不符合《联邦人权保护法案》，我要向治安总局投诉你涉嫌虐待。”
余棠舟和林彤生怕周崖像踢铁门一样把他踢飞，又急得去捂他的嘴。
快闭嘴吧，我的大少爷。
实际上周崖根本不在意这几个小毛孩在说什么，径直走上前去，朝地上的人形挨个踢了一脚，霎时间响起一片“哎呦”声。
“装什么死，说，别浪费老子时间。”
“长官，我们冤枉啊。”条纹衫男子开口，脸上又挂上了谄媚，被一脚踢在肚子上，倒在地上搁浅似地扑腾起来。
“是啊我们不知道发生了啥，不关我们事啊。”
这几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主，看余棠舟几人面善，挣扎起身，膝行着向他们靠近。领头的那个朝他们猛磕了两个响头，在水泥地上撞出闷响。
“求求小弟小妹发发善心！我们就是路过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帮我们给大哥说说情吧。”
他抬头时，表情憋闷不已，脸上涕泪横流，全都都糊在了下巴上，像受了天大委屈的老实人。
有那么一瞬间，余棠舟都要相信治安局真的抓错了人了。
“装的什么大头王八，你们当鹰眼系统瞎吗？”
周崖冷哼一声，调出光屏，上面赫然是昨晚的监控录像。
夜色四合，几盏摇晃的应急灯在废弃工地投下昏黄的光斑，将人影拉扯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四五十台家用机器人陆续出现在画面中，型号大小各不相同。几个用口罩蒙面的男子驱赶着他们，勒令他们跪成一圈，然后用电磁锁固定关节，使他们不能动弹。
“动手。”阴影里传来指令。
蒙面人纷纷举起切割器。第一刀落在保姆机器人的颈部，钢刀轻易切开仿生皮肤，淡蓝色冷却液像喷泉一样溅在蒙面人的口罩上。
机器人的人工声带还在运作，用舒缓轻柔的语调提醒道：“请您注意安全，不要伤害到自己……”
蒙面人置若罔闻，三刀将它砍翻在地，还恶意地用鞋跟碾过它破碎的头颅，跨过倒下的身躯，走向第二台跪在地上的机器人。
短短十分钟，四五十台机器人已尽数倒地，只剩下最后一台儿童陪伴机器人蜷缩在最远端的角落里。
它手中始终拿着一个旧毛绒玩偶，像往常哄孩子入睡时那样，循环播放着儿歌旋律。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
“How I wonder……what you are……”
受损的音频模块让歌曲变得支离破碎，如泣如诉。
在看见刽子手逼近后，它本能地把玩偶护在金属身躯下，就像它面对危险时曾经千百次对人类幼崽做过的那样。
刀锋落下。儿歌变成尖锐的电流杂音，然后戛然而止。
满地都是被暴力拆解的机械残骸，唯余蓝色的冷却液汇聚成湖。
屠杀完毕，其中一个蒙面人一把摘下口罩，露出因亢奋而扭曲的脸。
他踹开脚边的残骸，仍不解恨似的，用切割器狠狠捅进一个尚且完整的头颅。
“还装模作样吗，还耀武扬威吗，你们这些铁皮狗，都给老子死！”他歇斯底里地大笑，“就凭你们还想取代人类，现在知道谁才是废物了吧？”
更多人开始对着残缺的机械躯干拳打脚踢。画面中群魔乱舞，仿若百鬼夜行。
周崖不忍直视地按下了暂停键，“你们这些人渣……”
余棠舟悄悄拭了拭眼角。
他在相对贫穷的西-12区生活了十五年，自以为见过人性的暗面。直到此刻，看着屠刀挥向连求饶程序都不具备的机器人，将莫名的恨意肆意泼洒，施暴者甚至懒得为他们的暴行找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他才真正明白，恶意原来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机器所效忠的人类啊，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还说冤枉，这是不是你。”周崖提起条纹衫男子的衣领，指着光屏上扭曲的脸孔质问道。
男子的脸上丝毫不见畏惧，反倒闪过一丝迷乱，显然是回忆起了昨晚屠戮的快感。
“这些机器人想要残害人类”，他神神叨叨地开口，“人类离不开它们之后，它们就会反过来统治人类，你看看现在，人工智能已经侵入了国家机器！人类的智慧马上就要被机器人灭绝了！”
“放的什么狗屁，”周崖一脚照着他肚子踢过去，把人踹翻在地上，“你上哪听来的歪理？”
条纹衫只是癫狂大笑，“你看到了吗，它们在电锯下还在微笑，还在说什么‘请您注意使用安全，不要伤害到自己’，太可笑了，装的什么泥菩萨！”
他的脸孔狰狞而又诡异，像是终于撕去人皮，露出锋利獠牙的的恶鬼。
“你们知道吗，切进仿生皮肤的感觉真的太美妙了，真的，你们也一起来试试吧！”
林彤气得脸色铁青，秦逸然更是直接从地上捡了根短木棍，正要让他见识见识管理局的厉害，被周崖一个眼神喝止。
“小朋友，没有执法权就别动手。”言罢又锤了他几下子。
见周崖实在狠厉，那几个被绑的嫌疑人又开始一叠声求饶。
周崖调出几人的档案，光屏上依次浮现出身份信息：
前出租车司机张明德，45岁，失业10年；厨师王大力，38岁，失业13年；护工李强，51岁，失业15年……
无一例外，都是近十几年来逐步被AI替代的职业。这些人失业后，大概率领着联邦救济过活，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足以衣食无忧。
秦逸然嘲道：“真该让父亲来看看，一年纳税上亿洲币，养活的就是这种人。”
“科技从不会因任何人的抗拒而停下脚步。”余棠舟冷冷开口。
他面前，几个嫌疑人或坐或躺，皆翻滚扑腾着，做着没用的挣扎，在他身后，代表现有秩序的官方干员已经列阵，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电击棍。
他恰好站在了人群中央，像一道模糊的分界线。
“机器人只是执行指令而已，各位如果觉得存在问题，可以向AI管理局反馈，而不是将怒气宣泄在机器人身上。”
条纹衫，也就是张明德愤懑道，“那些低星配给狗都不吃！一百年前的人类餐餐有新鲜食物，凭什么我们就该靠那些加工食物和合成营养剂过活？”
“低星配给确实不够好，我吃了十五年，比谁都清楚。”他挽起袖口，露出苍白且嶙峋的小臂，关节处还有未好全的伤痕。
“但毁掉这些机器人能改变什么？你们只是挥刀向更弱者而已。”
那几人嗫嚅着，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周崖锁定了他们蓄意破坏机器人的证据，也不打算在烂尾楼里多留，按下了通讯器：“行动组，准备押解嫌疑人回分局。”
就在治安员要碰到他们手臂的那一刻，那几人的脊背突然如钢板般挺直，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像是被邪神感召了一般，跪在地上齐声高诵。
“拜血肉之躯，拜自由意志，拜人类永恒伟大！三拜会不朽！”
“拜血肉之躯，拜自由意志，拜人类永恒伟大！三拜会不朽！”
“拜血肉之躯，拜自由意志，拜人类永恒伟大！三拜会不朽！”
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几人虔诚的神情，宛如神使在做最后的祷告。
周崖闻言，似有一瞬间的错愕。他抬手拦住了想要拉扯他们的治安员，在光屏上接通视讯。
光粒汇聚，蒋英的全息投影浮现在空中。他仔细听了一会儿，皱眉看着跪地朝拜的几人，“三拜会？他拿这个当口号？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也不知道啊，十七年了，杳无音信，要不是突然听到这句话，我都要以为他死了。”
周崖不知何时燃起了一根烟，却不放在嘴边，只静静地看着它燃烧。
蒋英沉默片刻，“这不能说明就是他，等查清楚再下定论不迟。”
周崖不置可否，掐断了通话。
两个局长在打哑谜，三个调查员也心神一凛。
他们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是这个所谓三拜会的领袖吗？跟他们又有什么渊源？
周崖没再给余棠舟他们追问的机会，利落地转身离开。
“拆解机器人顶多算破坏财物，行政处罚就到头了。”他碾灭手中的烟，示意治安员把人押上浮空车。
车门重重关上的闷响里，他的声音飘了出来：“有眉目了自然通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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