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他挽袖提笔,于扇上落墨,一撇一捺,书尽人间芳菲。
纸扇上的字是荀枢请春和提的,求了很久。
荀枢知道春和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且被要求以“女子”身份行走世间,甚至还被要求同一些特定的男子有交集。
如果真的要说,大概就是于不同的人一起浅尝情爱。
城主府的花谢了,簌簌落了满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此时的殿前城无主,荀枢顶替了上一任城主,并不是以少城主的身份即位,而是以他人的身份。
外人并不清楚上一任城主是何模样,荀枢只模仿他的形态。
春和帮着重新制定法例条文。
“春和,修士素来不爱管凡人的生死,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前不久,荀枢自己都还是个凡人,此前十来年也都是凡人,城主府中有修士,他当然知道修士对待凡人的态度。
白衣素衫,眉目清秀,春和不答反问:“那你呢?你虽然是少城主,可也没见得城主对你有多好,你为什么要答应这件事?”
他将纸扇晾在阳光下,等墨干,而后将毛笔搁置架上,伸了个懒腰,又躺进了躺椅里。
墨迹在阳光下发光,好似镶金嵌银。
荀枢移不开眼,盯着看,却是在发呆。
为了什么呢?
并没有为什么,自打进了城主府,他便再没有出去过,不知天地之大,不知饥馑之苦。
春和身上有障眼法,外人只能看到他女子的形态,纤腰修身,墨发如瀑。
但看身高,却比一般女子高得多。
稍一不注意,他的目光便从纸扇挪到了春和身上。
春和说,这叫“女主光环”,又称“目光靶子”“降智光环”,让他被别人的目光戳成筛子的同时还拉低其他人的智商。
荀枢感觉到了,确实是这样,他的目光总不自觉地往春和身上戳,脑内也会浮现很多不合时宜的想法。
“回神。”
春和突然从躺椅上坐起来:“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实则不然,不说外貌,春和身上也有种让人心静的气场。
这句话荀枢没有说出口,而刚才的问题春和也没有追问。
若追问,荀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己与城主什么关系还不清楚?不过是禁脔罢了。
有些事,他们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说。
就像春和知道他的不堪,他也知道春和的为难。
“伤好了吗?”
春和突然凑近,荀枢后退了两步。
万钧殿认主,认得什么主荀枢不清楚,但雷劈在身上不好受,尤其是那是荀枢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后背的伤好现在都还没消,不仅如此,他的眼睛也变得有些奇怪,眸色变了,还有什么在瞳孔里闪。
不疼,就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阳光明媚,落在身上暖和,不知是晒久了还是别的原因,春和盯着他眼睛看时,脸开始烫了。
“还没好……我的眼睛很奇怪吗?你总是盯着看。”
春和移开目光,并向后退了两边。
他知道荀枢因为城主的事不喜欢与男的走太近,这放现代来说,应该算是创后应激反应,具体点,就是恐男。
“你的眼睛很好看,之前也一样。”而且,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只要盯着看,脸会红。
春和有些烦恼,对目光这么敏感,那假扮城主的事……
“我有个主意,我先当几天震震场,你学着点。”
反正也没人知道原城主长什么样。
这话说出口,春和看到少年瞳孔颤了颤,紫琉璃一样,里面有金色流动,转瞬即使。
荀枢说:“……好。”
而春和:?
兄弟你的声音在颤!
“……”
-
这次尝试让春和发现了漏洞,一场只走流程不谈感情的戏一简再简,最后成了他们几个“当事人”不出面,那所谓的“风流韵事”依旧传得很广。
春和在造自己的谣。
且,他凭城主之便在研究一些荀枢不懂的东西。
“这是什么?”
那是一块菜地,菜地里种着很多草。
“这个可以榨油的,城里不是很多普通人吃不饱吗?让我想想怎么量产。”
春和托着下巴思考,嘴里嘀咕着些什么,最后给这种作物起名“豆籽”。
与春和一同来殿前城的两人同他年龄相差无几,有礼貌的那个叫闻嘉,像哑巴还板着脸的那个叫百苍。
春和的话……是闻嘉师父,也是百苍的师兄。
清风谷医修众多,春和籍籍无名,却是其中翘楚,识记暂且不说,其所提出的理论空前绝后。
出谷行医一事是春和提出来的,按修真界宗门那套规矩,本不用这么麻烦。可春和要出去,那两人便跟来了。
他们黏春和黏得紧。
早些时候,城主府的人死的死,罚的罚,剩下的被遣散,于是偌大的府邸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偏偏春和还要顶着别人的身份才能自由行动。
原城主荒淫无度,春和顶着这身份只会招来骂声。
男子三妻四妾本没有什么,更何况原城主还养了男宠,但是私下养的。
世人歌颂男女爱情,龙阳之好上不得台面,原城主当然不敢声张。
“荀枢。”
正在想事情的荀枢被这声吓到,他楞楞地转头去看春和:“……什么?”
“灵根不是都长好了吗?我教你用灵力怎么样?”
“太迟了吧?”
荀枢不记得具体的生辰,但他如今该有十七,相较那些自小开始修行的人,已经算得上晚了,更何况他底子差,不适合修行。
春和看出了他的难处,于是道:“身体可以调养,修行的事一分机缘三分天赋六分努力,试试呗?”
说是这样说,但荀枢很抗拒踏入陌生的领域,太多的未知以及可能性,知道得越多越是知道自己的渺小,也越迷惘。
春和缓缓走近,在他面前踱步,他说:“有机会的话,出去看看,妖域那边山脉广袤,有发光的蘑菇,还有漫山遍野的山花……”
“魔域的话也还好,没那么恐怖,魔族也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但他们脑子确实不太好……”
“凡间适合隐居,大隐隐于市,或是找个人迹罕至的山林子,建一个小屋,上山采药,下河捉鱼,养些小动物,天晴晒药或到镇子给人看病,下雨煮酒听雨,到时候你们要是想来看看我,我还可以同你们讲讲遇到的趣事……”
春和说得美好,乍然听到最后这些,荀枢忽然有些难过。
“为什么?你不跟我们……闻嘉,还有百苍他们在一起吗?”
这话说出口时,心脏有些疼。
白衣修身,春和愣了一下,他轻声解释:“我不适应修真界,不会在修真界久待,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做修士……我先前所在的世界,社会有律法,人与人间又有道德约束,虽然不是每一面都好,但不会像修真界这样轻贱人命,那是我所熟悉的人间烟火。”
不……适应?就像他到城主府这样?又或许是他现在的处境?
“那你要回去吗?”
舍不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春和抬眼看向远方,风拂过他的眉眼,他眉眼微弯,似有释然:“回不去了,生死有命,我与那个世界的羁绊已经结束了。”
是在那个世界死亡了吗?所以接受了现状?
荀枢心里堵堵的。
这世上没有话本子中所说的“关键时刻的英雄救美”。
初到城主府时他希望有个人来救救他,谁都可以,他不想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恐惧……可是没有,谁也没来,谁也不会来。
第一次侍寝时,他也在期望,几乎是祈求…祈求有个人救救他……但是没有。
期间很痛,他想要想一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可在脑中翻来覆去,记忆中似乎没有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他想不到……
渐渐地,荀枢接受了这一事实;渐渐地,后面也适应了,即使还是会出血;有时候,他会跟着堕落,享受一时的快感,想着就这样吧……可反应过来又觉得陌生,这是他自己吗?
浑浑噩噩中,他想着,放弃吧。世上多他一个人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与其活着让自己觉得恶心,还是一了百了让一切都过去吧。
荀枢想过,他死了会怎样,城主少了一个禁脔,与他同为这种人的会少个敌人,而城中人们则多了个饭后谈资……
人死后会去哪里呢?他不知道,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了。
“……”
可就是在下定决心放弃时,有个人的出现让他动摇,也改变了他的处境。
身份的骤然拔高让荀枢得以喘口气,于此同时他不再同城主行欢,后者只当他是个鱼饵,用来钓那个人……
人啊,就是贱。
因为一个梦,他喜欢上了一个没有见过的人;因为一点好处,且这好处不是这人给的,他还觉得沾沾自喜……
又一边厌恶,一边喜欢。
憎不合时宜,他已深陷泥潭,对方却美好得像场梦;憎他脏污不堪,没有任何机会挽留……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这样一个人死了多好,荀枢也不会心心念念都是这人。
可他又会欢喜,要是某一天能够见到呢?偷偷看一眼,一眼就好。
“……”
后来,遇到了她,准确来说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男子呢?
就是这样一个在荀枢心里被神化的人,也有他的难处。
他就这么轻易接受了?
可再想想,春和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他带着过往来到这个世界,会留恋以前也在所难免。
“……”
-
“那我要怎么做呢?”
看着发呆的春和,荀枢走到他跟前。
春和回过神,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荀枢定定得看着他:“你说教我法术……不会是骗我的吧?”
“不会,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他的欣喜总是表现在脸上,笑起来很好看。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源于北宋范仲淹《岳阳楼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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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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