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觉醒来，冉榕缓了许久，睡意褪去，仍旧觉得那个梦真实得有些过分。
梦里的他自己性格极冷，即使面对傅停敬那样的眼神，他的心中也不起丝毫的波澜，浑身都透着事不关己的淡漠。
冉榕额上的头发被汗微微打湿，黏着有些不舒服，他起床洗了个澡，边擦着头发边下楼。
等到不往下滴水的程度，冉榕把擦头的毛巾搭在椅背上，然后坐下手撑着下颚，看着正在平板上查看文件的傅停敬。
目光的存在感实在是强，傅停敬手指离开屏幕，放到一边，侧头去捕捉那视线。
也许是早起的缘故，冉榕的眼神里还有些迷离，睫毛沾染上水汽，紧挨着向上卷翘，显得更加密长。
他皮肤很白，却被水蒸气弄得粉嫩，歪着头时，搭下的细软头发半遮住眉眼，若隐若现的瞳孔里带着些微的白色光点。
看起来就像微醺后思绪在迷离和清醒中反复的模样。
傅停敬感觉喉中泛起干涩，拿过水杯，仰头喝了一口才垂眼挪开视线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冉榕道：“看你会不会脸红。”
“？”
“我看到有人说，一直盯着喜欢的人，如果对方也喜欢自己，是会心跳加速而脸红的。”
冉榕再次仔细去看傅停敬的脸，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坦然得像是在面对工作上的合作伙伴。
“你一点也没变化，看来你不喜欢我啊。”
冉榕发出一声轻哼，眼神无辜单纯，话里却在不满责怪。
良久。
傅停敬见他还是这副模样，仰头再次喝了口水，正经又漫不经心地道：“这只能证明他们说得不准。”
“那意思是你喜欢我了？有多喜欢？”
冉榕一下又精神起来，猛地抬头，仿佛刚才一瞬的落寞只是一出诱导傅停敬说出反对的戏码，着实把人骗得团团转。
傅停敬怔然稍许，意识到自己中了套，无奈地轻摇头，没说话。
他控着轮椅转身去拿外套，整理着穿上。
冉榕不罢休，蹬蹬地追上。
他问：“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傅停敬一顿，停住看他。
“我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梦到我和你在画展相遇，但我们不认识对方，擦肩而过像陌生人。”
傅停敬道：“我们确实在画展遇见过。”
不止一次。
冉榕眉梢微扬，兴致昂昂，“那我们是因为画展才认识的？”
傅停敬很轻地笑了一声。
认识？
认识这个词太过于宽泛。
若要算得严格些，他和冉榕，从未真正认识过。
“算是吧。”
“后来呢？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我追你还是你追我？”冉榕像一个好奇宝宝，有种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搞清楚来龙去脉就不会罢休的执着，“肯定是你追我吧，如果梦里是以前的我，那性格应该不会主动追人。”
傅停敬道：“嗯，以前的你，鲜少会和人说话。”
冉榕笑着打趣道：“这么说，你应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追到我的？”
“没有。”
“嗯？什么没有？”
傅停敬轻吐出一口浊气，及时截断了这个话题，有种释然的清醒，“以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紧接着，管家提醒道：“少爷，该去公司了。”
傅停敬“嗯”了一声，看了冉榕一眼，“头发记得吹干。”
而后便离开了。
门一关上，冉榕才从傅停敬刚才那被刺痛般的神色中回神。
他可以确信那不是错觉，只不过是傅停敬平日里隐藏得太好，让他感到错愕。
-
早上的话题结束得太快，最后也有些出乎意料，冉榕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傅停敬今天要和林堂春见面的事。
寻着约好的地点，冉榕提前五分钟到了。
林堂春可能真的太忙，迟到了不说，还满头大汗，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
一坐下便拿冉榕点好的煮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咕噜几声就喝下肚了，最后长叹一口气，才总算是缓过来了。
“抱歉啊，处理了一点公司的事，本来说打车过来要快点，结果堵车了，我只能跑过来了。”
冉榕喝了一口清茶，放回桌上，双手捧着暖意，不急不缓地道：“你不用这么着急。”
林堂春对他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我怎么能不着急！要是你跑了怎么办，你的耐心能允许别人迟到我才不信。”
冉榕掀起眼皮看向他，沉默片刻，道：“说正事吧。”
“事情就是我昨天跟你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林堂春一到正事，脸色变得正经起来，“负责人那边想邀请你在画展开办当天去做个几分钟的演讲，内容围绕主题，最后再合个照就完了。”
“一个是主办方要求，还有一个是你的画册第一波已经被抢光了，粉丝们都想要你签名，要是不出面，多寒人的心啊。”
冉榕眉心微微拢起，“画册？”
“啊，我之前问过你，你说随我去。”林堂春满脸骄傲，“我本来还想的是先试试水，没想到连宣传都没有，一上市，不到一天就被抢空了，现在还有很多品牌和展馆想要跟你联名的，啧，要说呢，还得是你冉画家的名气啊，换其他人肯定不行。”
“所以，这些事我全权都交给你了？”
林堂春觉得他这话很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啊。”
冉榕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
“？”
“在学校，我们并没有交集。”
林堂春五官皱到一起，狐疑道：“你不会是这时候想要把我踢了吧？”
冉榕无言片刻，道：“你先回答我。”
林堂春承认在大学时，他甚至都不愿意和冉榕说话，因为觉得他家境好，也太有天赋，即使不和人交际也永远是人群里最闪耀的星光。
而林堂春和他截然相反，家里条件一般，高中时文化课不行，最后只能选择美术。
家里掏空了多年来的积蓄供他集训，供他找最好的老师补习文化。林堂春也不负父母所望，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美术学院。
那时候他引以为傲的画工，却在人才辈出的大学里，显得是多么平庸。
他发现自己尽全力到的终点，是那些天选之人的起点。
那个人就是冉榕。
毕业后，林堂春找工作处处碰壁，他本已经决定放弃可笑的追梦，打包回老家找个普普通通的工作糊口就行。
在临行前，他最后去了一次画展，在那里见到了冉榕。
冉榕得知他要彻底放弃画画，随口提议不如成为他的助手。本来以为与梦想绝缘的林堂春又好像被希望砸中，没有多加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之后，冉榕的画展开办，林堂春又成为了经纪人，直到现在。
“原来是我提的。”冉榕如同感叹般道。
“嗯。”林堂春道：“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冷血的人，但在你主动和我说话的那一刻，你就成为了我的救世主。”
冉榕看向他，眼睛微微睁大，“你别把我说得这么伟大。”
“在我心里，你就是……”
还没说完，冉榕便抬手打断他，“好了。”
林堂春憨憨地笑了笑，“不过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怪不得李昊英老说你一头扎在颜料里，外界的一切你都不管不顾的。”
冉榕还是没有说出实情，只道：“画展，我会去的。”
“真的？！”
林堂春双手一拍，“那太好了，我这就给他们回复。”
冉榕垂下睫毛喝着热茶，看着林堂春咧着嘴给负责人回了个电话，又随意聊起了家常，看起来十分熟练。
在冉榕仅存的印象中，林堂春在班上是个挺内向的人，和谁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别人说什么，他也只是抿着嘴点头应和，存在感很低。
没想到经过历练，人会变得截然不同。
挂断电话，林堂春终于浑身轻松，开始闲聊起来，“对了，你们俩最近感情怎么样啊？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我和谁？”冉榕问。
“还有谁，你跟你男朋友啊。”林堂春道：“你之前过生日，不是去旅游了吗？”
算着日子，冉榕的生日就在发生车祸的前一天，如果去旅游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没有去。”他说。
“啊？那我怎么听说他出国玩儿去了，我还看了照片——”
说到一半，林堂春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大，左右转着，疯狂思考要怎么把这话圆回来，吞吞吐吐的，“可能我看错了吧，那应该不是他。”
冉榕脑中逐渐浮现出傅停敬的模样，他之前和管家聊天时有听到过，傅停敬近一个月来工作都十分繁忙，有时候会开视频会议到天亮，还没来得及睡觉就要赶去公司，每天都在家和公司两点一线来回跑。
“你应该看错了。”冉榕道。
林堂春以笑来缓解尴尬，“对对，可能是我看错人了，李昊英这么老实一个人，又这么喜欢你……”
“等等。”
冉榕猛然抬头，看向林堂春，“你刚刚说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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