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叶理打了一个喷嚏。
“是不是有人在想你？”对面的人开玩笑。
叶理掏出上次的检查报告单，放在桌上，老老实实道：“一想二骂三念叨，我看是您在心里骂我。”
他把莫名闯入自己脑海中那位初恋前男友驱赶出去，垂着脑袋发誓：“医生，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迟到。”
诊室，桌上茶壶氤氲着热气，大概四十多岁的女医生用笔敲了敲桌子。
叶理脑袋垂的更低了，“下次再迟到我就是小狗。”
医生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开了张单子，吩咐道：“自己去做个信息素检验。”
“嗻。”叶理双手接过，从椅子上站起来。
检验科在门诊大楼的隔壁，信息素内科在三楼，omega拥有特殊通道，做信息素检验不需要排队。
叶理是医院的常客，轻车熟路推开门打算右转，他在租的房子里喝了两口营养剂垫肚子，等做完信息素检验差不多正好能吃个正经午饭。
“等等。“医生叫住他，眉头一皱，“你后颈上的腺体，怎么这么红？”
腺体？叶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的确有些肿烫。
他奇怪道：“为什么我身体没感觉？”
医生眉头皱的更紧了，拿起桌子上的上次的检查报告单。
“4月26日诊断结果，信息素紊乱，发情期障碍。建议患者注射安抚剂，或自行观察。”
她沉思片刻：“你的抑制手环带着吧，最近没有贴抑制贴？”
叶理先是点头，接着摇头，露出手腕上的手环和空落落的后颈。
医生观察着他的腺体：“从医学角度，非发情期无需使用抑制贴，但是你情况特殊，如果不贴抑制贴，我建议你注射一针安抚剂。”
安抚剂一针两千。
叶理回到诊室椅子上坐下，咽了口唾沫：“……我可以选择自行观察吗？”
医生不赞同地摇头：“你是你身体的最终负责人，情况特殊，别太冒险。”
叶理的银行卡余额一共还有两千一百三。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直播收入微薄，要靠这两千多活下去，每一笔钱都必须精打细算。这个月房租还没交，如果花两千打一针安抚剂，也许能降低信息素风险，但剩下一百三，毫无疑问他只能流落街头了。
就算现在租的房子破破烂烂，但好歹还有一张床。
“况且我还欠着您的钱没还呢。”叶理嘟囔道。
医生叹了口气：“我又不着急，你别总惦记着这事。”
叶理不说话，一副消极抵抗的样子。医生软了声音：“如果有明显不适，你记得及时联系我，通过我的私人号码。”
很显然，这是又一个承诺。
叶理抿了抿嘴，对着一点儿不像债主的债主鞠了一躬：“明惠姐，谢谢您。”
郑明惠摆了摆手：“说这些，你第一次来医院伤的那么重，头上都是血，辛辛苦苦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不能最后因着后遗症出事吧？”
两个月前，叶理被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送进手术室里，郑明惠正是他的主刀医生。叶理想起麻醉中偶然清醒的那一瞬，他躺在手术台上，迷迷糊糊看见这位主刀医生专注的神情。她救过他一命，叶理不能容忍自己欠着恩人的钱不还。
郑医生翻过检查报告单：“说起来，那次事故后你的遗忘综合征有好转吗？”
———————
遗忘综合征，临床表现为，局限于某一时期内经历的遗忘，是一种回忆的丧失。
叶理摇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写着序号十的硬皮本：“我按照您建议的方法，开始写日记了。但是，那段记忆好像笼罩着一片迷雾，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
他翻开第一页。
“3月29日，星期五。今天是写日记的第一天。好像睡了一场很长很长的觉，醒来头昏昏沉沉的，胀的厉害。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三天，勉强能够坐起来吃饭了。失忆是一件让人混乱的事情，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不行，失忆时不能思考太多，我的头现在又开始疼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3月30日，星期六。今天天气很好，病床靠着窗户，阳光能洒在日记本上。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听到门外有护士在讨论我的医药费问题，联系不到相关亲属，似乎郑医生帮我垫付了20w费用。我应该向她打个欠条。”
“3月31日，星期天。
……郑医生的建议是有用的，我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我想起来我的名字，叶理，我今年二十三岁。我想起来事故发生的那一天。
3月26日，我如常搭上一辆计程车。司机是个健谈的大叔，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点着三个屏幕在app上接单，还能空出嘴和乘客聊天。我望着窗外，借此避免和他不必要的交谈。经过交叉路口，我看见一辆卡车——
几乎是瞬间，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安全气囊弹出，我失去了意识。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议论纷纷的人群，不知是谁的痛呼和哀嚎，这些东西构成我脑海中的尖叫。这是一起发生在交叉路口的重大车祸，事故造成2人死亡，5人受伤。车祸夺走了我的记忆，但至少，我活了下来。”
“……”
“4月7日，星期日。
不，不对，有问题。我的记忆有问题。”
“……”
“4月9日，星期二。我被确认为逆行性遗忘。我的记忆恢复不正常，它跳过了一段长达九年的记忆，14岁到23岁，我想不起来这九年我做过什么，好像人生有一块黑色的断崖。一些特殊的人，特殊的事被大脑遗忘了，就像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通讯簿里会存在23个前男友的电话号码。郑医生认为，这也许是心因性失忆症。”
“……”
“4月26日，星期五。今天是出院的日子，我应该振作起来，不再沉溺于过去那些消失的记忆，创造新的记忆比回忆旧的记忆更重要。话说回来，郑医生似乎有些忧心我能否独立生活，小田护士建议我去试试做网络主播，她甚至带了一套设备借给我，说是庆祝我出院的礼物。做主播好像来钱很快，也许我可以一边打工一边试试。
希望能快点攒够钱，还上医生帮忙垫付的医药费。”
“嘎吱”一声，一个年轻护士抱着一沓资料推门进来，叶理合上日记本。
“叶小理！”护士眼睛一亮，叫出擅自起给叶理的绰号，“你来复诊啦！”
这正是当时住院时负责叶理病房的小田护士，很是自来熟。她将资料放在医生桌上，冲叶理眨眼：“直播事业怎么样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叶理蔫道：“……不怎么样，没人看我的直播，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认为我适合作主播？”
小田护士理直气壮：“因为你长的特别好看！而且，你不是首都电影学院毕业的吗，没戏拍，做直播当网红，专业对口。”
叶理无语凝噎。小田护士挑眉，坏笑道：“我可没看走眼，你不知道昨天你上过平台夜间排行榜第一吗？”
“——‘老公不在家，寂寞omega直播睡觉’，我昨天一打开猫青就看见了，”小田护士目光上下扫视叶理，露出一种奇妙的笑容，“真会起标题，叶小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omega呆愣愣的。
“少带坏小孩儿。”郑医生敲小田护士的脑袋，冲叶理叮嘱，“干点正经工作。”
小田护士捂着头，嬉皮笑脸地附和：“没错没错，这种不正经的标题起多了，叶小理的纯情直播间确实容易被端掉哈哈哈哈哈哈……”
她倒退着离开诊室，留下一串神秘的笑声。郑医生揉了揉太阳穴，正色道：“小田太不靠谱，别为了还我的钱，跑去做些危险的事——至少不许再开那种直播间。”
叶理眨了眨眼睛，悄悄打开猫青后台。
古怪的小田护士没有信口开河，记录显示，“野狸”直播间23点时段真的上过排行榜第一。
叶理颤抖着手点开收益明细。
他赚了2000。一个小时内。
叶理深吸一口气，忍住嗓子里的尖叫，把平台里的收益提现到银行卡，点开支付宝把两千块一次性转给郑医生。
“你们年轻人不懂……”面前郑医生语重心长的话被一声转账提醒打断。她疑惑地拿起手机，声音卡在喉咙里，睁大眼睛看向叶理。
叶理露出一个笑：“我终于有钱还您了！”
郑医生的担心简直要化作实质溢出来：“哪儿来的一笔钱，你别是上了什么当？”
叶理咧着嘴角，冲郑医生乐：“没上当，就是昨天直播赚的钱，上了排行榜第一，赚了好大一笔，等等要去谢谢小田护士呢。”
他把收益明细的界面展示给郑医生看，像个对着家长展示奖状的小孩儿。
郑医生接过手机，仔仔细细研究一番，发现这家伙是一分没给自己留。她心软的一塌糊涂：“我又不急着用钱，你有这两千，不如先自己留着……”
“对了！”她一拍手掌，想起一件事，勒令道，“这两千就先用来把那针安抚剂给打了！”
“……”叶理一腔豪情被堵在半中央，沉默半晌，委屈道，“我不。”
他知道，自己当初打的那张欠条，郑医生根本就没当真。她不认为那是“借”给他的20w，因为她从没想过要他还。
“我能还您的钱，也能照顾好我自己，”叶理垂下眼睫，“我还有钱，等等就去把那针安抚剂打了，您把我还的两千收下吧。”
真倔。郑明惠叹了口气。
当初叶理车祸住院，联系不上他的家属，医院调取过他的档案记录。叶理是个孤儿，十四岁时，他父母亲就因为空难意外过世。郑明惠四十多岁，年轻时不小心流产过一次，从此生育功能受到影响，一直没能有个孩子，算算年纪，如果那孩子健康出生长大，应该就同叶理差不多大。
郑明惠收下叶理的转账，叮嘱道：“我收下了，你记得去打安抚剂。另一本日记带来了吗？”
“带了。”叶理心满意足自己完成还债的第一步，乖乖点头。
他当时被救护车送进医院，随身背着的包里装着另一本日记，一个写着序号一的陈旧的硬皮本。叶理清醒后打开来看过，纸页泛黄，字迹稚嫩，日期是2015年，这是十四岁叶理的日记本。
当时包里装着的，除了手机证件，不寻常的只有这本九年前的旧日记。
郑明惠若有所思：“它的封皮上记录着编号，我认为你丢失的九年记忆里，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
“如果你能找到其他日记本，兴许会对治疗遗忘综合征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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