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前世十八

无论居清绮此时在期待着谁,那个人显然都无法得知。庄玦离开离合崖,便如流水汇入尘世浩瀚中,时至今日,都与他毫无联系。居清绮曾经在托月海中秘密地养育他,二十年时光倏忽而过,他放庄玦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已经开始缓慢地失去他。

平生故人,去我万里,倒是眼前之境鲜活如初,瞥然之际,尘念不绝。

要等的人迟迟不来,为之奈何?目下无别事,也只能暂时将心神寄托于目下之景,与众人一同,故梦重温。

也好,反正很久远之前的那个少年的自己,本也正等着什么人。

***

妖魔之地,血雾弥生,红盘高悬。这里好像是一片永无止境的暗夜似的,庄玦确信,自己在这里度过的时间绝对已经超过数个昼夜,只是周围景象始终从无变换,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一般无二的景致——血泥,血雾,血月。

像是被装裱起来的画作,其中的人物无论如何行走,都只能改变自己的位置,而改变不了背景似的。

庄玦停了下来,他的衣袖在血海沉雾里起伏飘动着,远远望去像是一幕若隐若现,彰显位置的白帆。景致虽然没有什么变化,颜料的浅深却很有差别。他停下来的地方红色雾气浓郁,几乎像是成形的红色绡帐,人一旦停止行动,立刻就被红色气雾包裹,几乎看不出来人形。

庄玦说:“你的事,做完了吗?”

他当然不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不远处,血红色的气雾一阵翻涌,不见人影,但居清绮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了出来。

他说:“很快。我就要采集完了。”

他的声音和自然状态下有了很大的分别,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经历了一段通道才传来,在传声的过程中,声音已经被扭曲和分解,再重新揉在一起。使之听起来多了很多重的奇诡怪异,总之,任何听到这种声音的人,都只会倍加警惕,而不会将声音的源头当做是一个本该仙风道骨的修道人。

庄玦道:“难怪我会在燕平君的封地见到你。当时不知你在湖边做些什么,只当你也是族中之人。但现在想来,你应当是去观测阵法的。”

他说到这里,抚掌道:“虽然不知你究竟在那里呆了多久,但既然是镇压妖界且需要以血脉为镇的法阵,必然繁复庞大。你非燕系一脉却能力挽狂澜,显然对其中气机运转之理,已然如指诸掌。”

“我说过,我对阵法道术颇有心得。”

“颇有心得这四个字,听起来像是自傲,但对于你之能为,其实算是自贬。”庄玦信口说着,看居清绮的身形从血色浓郁的雾中显现出来,走到他的身边。对方脚步不停,只是行走时颇为谨慎,明明是一段平坦的短途,居清绮向他走过来,倒多花费了一段时间。

庄玦自然看出这里地理气机不同,脚下血壤实如流沙,与一路行来的所在除却表象一致,其他更无一丝相同之处。一路行来其实皆是如此,表象平淡单调下潜藏无数凶险变化,只是这点小事对他无碍,对居清绮也无碍,因此也懒得在言语里提及。

他只是说:“现在我倒是明白了。天赋之外,倒是你有少年恃险若平地的气骨,又愿意周游四方,亲身探访查证,哪怕是在逃命的时刻也要停步游荡——综此种种,方能有此成就。”

居清绮站在原地,闻言颇诧异地仔细看庄玦。

他面色古怪,犹疑一句:“……谢谢?”

半晌之后,又道:“……你对我很感兴趣吗?”

庄玦笑道:“不必误会。我对人和对妖一样,都没兴趣。我看你们都是一样的讨厌。”

居清绮差点没被这句话噎住。

庄玦又道:“阵法道术皆通,又能提炼死人炼化法器,想来器物之法也很是不差。只是不知你可擅长卜算吗?”

“倒还做不到如此诸法皆通。”

“这样啊……”庄玦沉吟道,忽而示意居清绮往天上看。他说:“我本以为,你是预知了未来,所以刻意在此等他们呢。”

他话音未落,一道轰然雷声震天鸣响,青紫色的电光自天劈落,周围红雾顿时瑟缩翻涌,如肉环层层叠叠汹涌浪起,向四周骤然一个扩张,空出余地。

居清绮已涌至胸间的那句回答,也被这一声惊雷轰然炸碎,再也不必说了。

***

预测祸福,推演未来,又难道只能通过卜算之法?

如果真是那样,修道人的脑子,就该都被挖出来抛掉了——不会思考的废物,留下来没有用处。

***

妖海气浪翻腾,紫电光闪,一时真是奇景瑰丽。说来也是奇怪,雷法明明应是天地间至刚至正至纯之物,用来驱除邪魔最有奇效。这本是如今修真界中的共识,可放在这上古之时,明明天经地义的道理,居然不起分毫作用。

惊雷四布,周围腥浊恶气却分毫未被化消,只是被雷势所镇,向四方飞卷拍来,犹如真实血红帷幕。庄玦举袖一挡,涛涛血浪自他身侧分开,犹如一只海中航行的白船分开水流。眼前尚且还是一片迷蒙,耳边已然传来窸窣声响。一道人声忽然自身边生出,他的声音也被这无边恶浪扭曲变形,听来已不似人声:

那道声音说:“居清绮,悖逆之人,世所不容。”

又一道声音:“灭绝燕氏血脉,血祭血炼,邪魔异行。”

第三道声音传来,声纹同样扭曲到模糊不清,然而纤细高亢了几分,使人猜测她或许该是一名女子:“莫以为逃入海中无天日,便可肆意而行,不忧后果。居师兄——”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一下,继续道:“看在往昔情分之上,仍称你一声师兄。我本不愿拿你,但你需与我们回去,在执法堂中说个分明。”

居清绮冷笑道:“既然不愿,又怎么来了呢?”

言语纷纷,其实也不过一瞬而已。血红气浪排空而过,眼前豁然开朗。雷电炸响之处血气暂退,空地之上,已然显现四条人影。

是的,四个人。

那最后一人也终于发声,他冷冷道:“莫要不识好歹了。”

居清绮只摇头道:“既然来了,不必再如此虚伪。彼之用心,我自然明白,但此时还要惺惺作态,指望诱骗于我便可兵不血刃,实在引人发笑。”

那女子面色一沉,正待说话,忽而周边血色气浪褪去送出额外身形,不由便将目光投注到庄玦身上。

这一注目间,陡然心神动摇,几乎忘了身处何间。

庄玦见状,道:“我只是个过路之人,不碍你们的事,请自便。”

身旁那冷漠男子也早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闻言冷冷道:“走?你走得了吗?”

“为什么不能?撞见了你们宗门内斗,便要将路人也杀人灭口?”

“妖魔海中还有无辜路人?”

那女子将目光一直投注在庄玦身上,此时闻言,忽然轻移螓首,将手中轻罗纨扇向身侧略斜,扑打了一下那最后发声之人的手背。

她柔声说:“……想来这位,一定就是最近卓有声名的庄真人。”

庄玦自从来到此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客气而尊重地称自己一句真人,而不是直接把他当做一件玩物。

杀人果然很有效。天下之理,也都是在对方生命受到威胁时,突然就变得特别清正平和。

庄玦于是微笑道:“不错,是我。”

居清绮在一旁旁观,见他忽然笑了,心下顿时生出一种很不妙的预感,简直成为一种条件反射。

然而庄玦这次倒没有笑完就立刻拔剑杀人。

那女子听了,温柔言道:“原来如此。庄真人的事,我听闻不少,今日有幸得窥天颜,才知世上真有仙人,言语也不能比拟。”

“那我可以走了吗?”

“这是自然。”女子即答,“这本是我文澜仙宗内部之事,与真人无关。真人自在来去即可。”

庄玦听着,唇边一直噙着非常微妙的笑意,等她婉婉说完,却忽然出声道:“燕平君是我杀的。”

他这话说的突兀,在场众人,无不愕然。

庄玦将目光盯在他们面上,缓缓道:“既然是为燕平君氏族被灭的血案而来,居清绮之外,此时尚还发现另有我这个凶手。那么,你们要如何做呢?”

“怎样,”他似笑非笑地说,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我现在还能自在来去吗?此事不如现在就分剖个明明白白,以防日后再生事端。”

***

庄玦此人实在难以应对。

女子心下如此想,与身边师兄弟交换眼神,一时都无法作答。突如其来的坦承和紧随其后的催逼,实在是抛出了一个巨大而为难的问题。更令人为难的是——此事的解决答案,根本也不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庄玦实在凶名在外。在场之人也都是门中佼佼子弟,听闻过一些庄玦的可怕战绩,无一例外,尽数灭门,当止小儿夜啼。但他们毕竟不曾亲眼见过,心中总还有自己的一分天骄自信,觉得自己就算对上他,也不至于立刻就死状凄惨。燕平君死于防备不佳,再之前种种惨案死人,不是修为低微的无名小卒,就是自视甚高轻敌太过,最终都被庄玦收走人头。这样想来,庄玦庄真人虽然斗战凶悍,但只要做好准备积极应对,大抵也不算十分可怕了。

但危险程度不足十分,总也有个八分,要他们好端端地拼上命去与庄玦相抗,那也……毫无必要。

宗门暗涌,师门布局,虽然很是重要,但也不至于出一场公差,就要断胳膊断腿,把道途赔上。道途若被毁,积极奔走表现又还有什么意义?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们来此只是为居清绮,不想横生枝节。更何况此时让庄玦抽身事外也没什么,事情总要一桩一件地慢慢收拾,等上头的人腾出手来,最后自然会再来与他清算。

燕平君自然不是居清绮杀的,他只是做了血祭与血炼,方才到来之时,就已经说的很是清楚明白。真凶虽然也在眼前,但此景此景下当然都乐于装做不知,大家都不说破,只将庄玦速速送离现场,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可庄玦此时忽然自曝身份,其下用意显然不是此时离开便自作罢——他要的是一个承诺,一个既往不咎的承诺。杀害燕氏镇守,破开两界封印,致使妖物潮涌地气混乱的故事,此后就当揭过不提。

此等大事,并不是他们能做主的。这个承诺无法做出,可闭口不言,庄玦只怕立时就要成为他们的敌人。

实在棘手。

庄玦见他们不答,又问一遍,仍是一片沉寂。他将目光扫过四周,忽而摆袖,洒然而笑。

他道:“可见你们也并非是要理正门庭法度,也不是要给燕氏讨个公道。”

“你们的目标就是居清绮罢了。”

下一章……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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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前世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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