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宝剑篇

飞光长剑是一把极致冷淡而渊默的剑。

它在不久之前刚刚从妖魔之海的污秽血地中被再度发掘,重见天日与庄玦相逢,算来不过屈指可数的时日。千年尘埃未曾消磨,剑身抖落血红尘埃污浊,仍旧是冰雪一样的光华耀目,此时横空出世,不过一瞬之间,铺天盖地的银光剑芒隔绝日光,却仍不能掩它至极冰冷的这道明亮锋光。

它并不是庄玦的剑,也未曾显露什么亲密情谊。自被发掘以来一直沉默相随,跟在庄玦身侧行动,不像是一柄任人驱使的杀人利器,反倒如同一位沉默的故人。

其实彼此都知它心神仍在,未在污浊之地被玷染毁灭,然而它既然不与庄玦主动交谈,庄玦也就从来不向它说任何一句话。

这种应对真不知该说是体贴尊重,还是无情交游。

只是此时庄玦被凌空剑气围杀,飞光在他心中剧烈动摇,突然凌空跃出,击出自己沉埋千年之后的锋光。

那一瞬周遭灵力覆海翻江般涌动,飞光剑不负它的名字,真就炳如日星,光焰万丈伸张。

极度相近的千万缕剑气飞速交织,青空之中犹如沸水滚动,两道相近的桀骜剑锋在空中猛然一现,犹如青空中霹雳顿闪,逐退周边化身万千,旋即又默契地双双隐没,仍将自身锋刃掩藏,变换做无数流离光影,再也寻不到之前分毫的踪迹。

飞光剑意凛冽,下一秒又如万千细雨垂丝,纷纷而落,轻飘飘四野飞散。伯星白的剑光游走在它的身边,迅疾如电灵动非常,仍不能免去被它沾染。

数不清多少道细如牛毫甚至肉眼难见的剑影在空中交荡,彼此之间纷纷一触,伯星白犀利而无所不在的剑网,就被温柔溶解,钢铁剑丛变作零落不堪的蜘蛛网洞,剑影犹如蛛丝,粘上晨曦里柔弱的露水,下一秒就被悄无声息地分解,一同消弭滚落,消散在空中的风里。

光是柔软还是刺目,是灼烈还是阴凉?有其形而无其声,无处不在无所不往,即使是最深重的黑暗里,暗影本身仍然是另一种光的形态。

飞光的剑名原来还包含着这样一层含义。庄玦恍然明悟,封星江的佩剑具有这样美妙的名字,现在想来,并不仅仅是在赞颂它往来纵横,明光夺目,是极其美丽而光耀骄傲的一柄杀器。

世间万物,或者都可以由光拟态。

十足陌生的剑却带来分外熟稔的感觉。不久之前,但也是很久之前,在千年之前的记忆图景里,是不是也这样纷纷扬扬地落过一场类似的缤纷的焰火花雨?

周围的宾客或许已然开始议论纷纷,这确实是值得人探究揣摩和学习的剑。只是身在剑意冲突的正中,伯星白却没有任何的时间去分出更多的心,更深入地想一想这件事。

阴柔的水中蕴含着冰冷的寒意与杀机,自己的攻击方被化解,便有无尽阴寒的触感,随着剑网的漏洞附骨而来。天际几乎令人看不见的游雨细丝,阴沉沉地一层水汽沾染,转瞬之间便要近身贴上伯星白的衣摆。

好凶悍的剑!藏在深沉的掩饰与宁静中。千万变化,须臾隐没,蛰伏中深深隐藏危险杀机。

化剑原来还可以是这样的路数吗?

除却剑光的分化,竟然剑的本身,都可以这样无形无相,转瞬腾挪,锋锐金铁尽可化为水火意象。之前澎湃如海浪动荡奔涌,气势滔天,然而一瞬之间极动骤转极静,壬浪化作柔弱癸水,滔天白浪顿成海上无边阴**水。

伯星白心中隐有明悟,然而身处险地之中处处针锋相对,没有更多优容的余裕来分解这新生的感悟。

只是无论如何有一点是明晃晃而无法被忽略的。双方剑锋击飞灵力如潮澎湃,溢出鲜明气息,丝毫不加掩饰也不能掩饰。伯星白相信不只是自己,在场中人但凡对剑道修养有一定的理解,都一定已经从中看出这明晃晃的相似之处。

是一脉相承的相似,却不是完全相同的路数。

情势凶险万分,伯星白不及多想,袍袖一展拉住道侣的手,用力一扯将容艾护在身后。手心紧紧相握,容艾的身躯贴在他的脊背上。肌肤相互贴近带来微妙的热度,生命与仍旧存活的热度,透过彼此层层叠叠的衣衫,舒缓的传递过来。

容艾僵硬如同一座雕塑,但好在呼吸与生命的气息顺着脊背上的热度,仍旧缓缓传达过来,握紧对方的手时感受到的仍旧是鲜活柔软的肌肤,这阴柔冷冽的索命剑雨,所幸还没有沾染到他的体肤。

幸好。伯星白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有事。

来人的袭杀目标显然是容艾,至于自己,不过杀手避也避不开的一重阻碍罢了。目标既然未成,杀手自然逡巡不去。迎面杀意盎然瓢泼也丝毫不退,与自己长久周旋彼此几度奔袭往来——竟是迎艰险而上,不是意图寻路逃生。

如今对方剑势诡变,伯星白心中愤怒,如遇冰雪冷凝,终于稍稍退却。剑势曼回,将道侣护在身后,如同团团冷光,游绕在容艾周身护佑,如同银白缠绵丝茧,将他像幼虫一样保护得绵密而无破绽。

然而屡克不下的恨意在心中积累蓄势,比起之前犹然更甚。

伯星白年幼时屡经天地动荡,人间涂炭,于无情人世间执剑拼杀出一条煌煌通路,自立山门执掌剑派,一路风霜刀剑的历练,使他在艰辛剑道的途中砥砺出锋利冷酷的心境。如今世道清平大概一二百载,天道不再浑浊动荡,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这种被世道浪涛毫不留情地颠在掌中翻覆,丝毫不得自主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顶,根本是在挑衅伯星白的立身之基。

只有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年幼的时候,曾经无数次体验过这种感觉。但伯星白本是天赋卓绝的惊世天才,他十一二岁时是负剑游历的筑基期少年,与冰霜风雪孤独相抗,再过三十年光景,名号已然为修真界中所知,至于一百五六十岁的时候,声名渐隆,谈及修真界中的领袖人物,已经隐隐有人将他与坐镇天下的明和真人相提并论。

积年累月的与恶劣凶险环境相抗衡,己身也被修炼的如同一柄剑一般——刚愎、独断、锋利见血,刃出伤人。

剑是容不得挑衅的。剑刃是杀人的凶器,遇到伤害后唯一的选择就是更深更凶猛的报复。不是伤人便是自伤,不会有任何别的选择,否则便失去剑的意义。

此刻他人之剑直指心窝,非但伤己更要伤身边之人。修道数百年,到头来连身边亲近之人都无法护佑,徒然沦为他人案板鱼肉……这剑修的又还有什么意义?数百年来旅程漫漫,一切人生过往,不也都只是镜花水月?

伯星白若是失败,只怕己身剑道都无法再立足。根基动摇,修为也当一退千里。

原本只是因受袭而产生恼怒,只是几番纠缠下来双方数度变招,莫说将对方当场击杀,反而己身处处受阻。杀人之剑既然不能一往无前,难免反伤自己。

伯星白的剑既然宁直不弯,若再依旧受阻迟迟不进,这锐利剑身崩毁碎裂的那一刻,当倒飞而回,直直插入原主人的心脉。

***

飞光脱手而出,于长空自放光华。那一刻庄玦轻轻“咦”了一声,心中生出些许的惊讶。

真器之剑自有灵智神识,不能再仅仅将其视为一种任人掌握和挥舞的兵器。上古时期曾有传言,说有真器生出自我之灵后,不愿再受人驱使,自行离开以求修炼,不愿再受人之奴役驱使。常人视之,当与人族有道之士相同。

庄玦知道这样的故事,但从未想过这样快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自血海尘埃里被发掘出的飞光剑,显然并不认定庄玦为自己新的主人,逢敌遇险,更愿意自己亲身赴阵。剑势瞬息而万变,斗战中的机心变换,凶猛灵巧,流畅自如。-庄玦从旁观之,觉得与它相比。反倒是之前见过的不少用剑的修士更像是笨拙而滞涩的器物。

以剑势观之,伯星白应是一名骄傲非凡的人物,与这样心高气傲的英才隔空厮杀的居然是一柄无有化形、刃薄修长的剑,而非臆想中的……伯星白若是此刻突然有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或许会在更多一层被羞辱的痛苦?因为己身卓越天资,忽然就都被一柄剑轻慢和否定了。

这样的天赋奇才,到头来不过与一柄佩剑旗鼓相当。

何况飞光虽然如此自由而不受驱使,己身的剑势流转与斗战之术,却仍然带有前任主人的影子。庄玦依稀之间觉得熟悉,他想,这仍然是封星江的剑。

飞光永远是封星江的剑。即使失去主人,即使自我已有鲜明自主的意识。

但封星江遗存在它身上的烙印与影响,这一千年来沉埋无用都未曾磨削,想来今后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消掉分毫。

本命之剑与主人的神魂联系,如此密切。以至于追求个体修为道行,隐避入山不肯再为人使用的真器传说里,从来没有剑的身影。倒不如说,封星江已然身死,飞光却能犹然如此完好留存,并未在剑主死去的同时崩毁碎裂成为一地残铁碎片……这已然是一种奇迹。

剑直而不曲,是君子之器。世间君子佩剑,以之为忠诚之谓。

因为这种忠诚,庄玦可以原谅这柄并不顺服于他的锋利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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