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踌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确定要这样做吗？”
谈风宸并不看他，仍旧将只将目光投向碧空之外，白云悠悠。
不看三七，不代表不回答。谈风宸其实很喜欢这一位后辈，他总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需要教导他。
所以谈风宸说：“再教你一件事——再难决断的事，仔细思量后做下了决定，就别再试图推翻它重头来过。那并不会将事情变得更好，只会让你自己优柔寡断，畏首畏尾之后就会一败涂地。”
“我有非常不安的预感。”三七挣扎着说，拧紧眉头，“总感觉，那位客人带来的是魔盒。解开它，一些完全无法控制的事就会发生，我——”
“前提是能解开它。”谈风宸打断他的话。
作为天枢池实际上的主事人，谈风宸一向以词锋犀利，擅长与人对谈并把控节奏闻名，但对于三七，他一向更为宽容和鼓励，会听完他的话，然后耐心地加以分析。
现下他打断三七的话，已然是一重不寻常的象征。
“你和我，我们都知道那两位形容如此相似，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谈风宸说，一只手垂在袖间，紧紧握住预备呈上的赠礼，用一种几乎能将盒子捏碎的力气按住它。他说：“我承认现在是一个很坏的时机，但也已经是最好的时机。再拖下去，等他们结为道侣，情况就会覆水难收。”
“庄玦未必会领你这个人情。”
“我知道，但做生意就是要冒风险的。”谈风宸笑了一笑。他看起来神色如常，然而三七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微微发白，显示这位上司心中显然已然十分紧张。
感受到三七的探询视线，谈风宸目注于他，道：“别窥探我。把你的眼睛移开。”
三七如他所说，将眼睛转到另一边去。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平地说：“真抱歉。我并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我那一点点微弱的血统……”
“我知道。”谈风宸再次打断他，“别说了。”
擅长刺探和嗅闻情绪味道的种族早就被尽数灭绝，但总还有一些被混杂了的妖血，在漫长的岁月里被遗漏，然后辗转流传到今天。这一点遗漏是可以被人族修士允许的，因为这一点杂合之血，已经完全不能算是种群的传承。
人族修士在妖魔海中大举杀戮的时候，杀掉了所有古妖传承的嫡系，纯血，半血……以此确保这种妖魔血肉之骨的传承，永远无法再在后世重现。但杂合之血太多，一盘散沙，也没有任何能复归本原的可能，由此侥幸得免。只是那之后又是一千多年，血脉终于还是被不可逆转的持续稀释，就好像血滴进海洋之水里。
三七在很年幼的时候，显露出这一点感知和探查的天赋，虽然完全不能和上古典籍中记载的相比，也很快就被食古不化的长老们发现和觊觎。他很快就被施以秘法，断绝了他关于恐惧的认知，以此为接下来的实验做好最基础的准备。但谈风宸从他们手里保护了他，父母向谈风宸求情，谈风宸终于也带走了他，使他免受那一望即知的种种实验与折磨。
说到底，复原上古血脉，太残忍了，而且本身就只是虚无缥缈的痴人说梦。要论牺牲要论大义，他们长老自可为之，何必强迫他家之子做无辜祭品。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谈风宸率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毕竟，长者总是需要做破冰的那一个。
“你觉得呢？”谈风宸问，“谋划布局，权衡轻重，你不如我。但直觉探查，见微知著，我不如你。你觉得庄玦会不会领我们这个人情？”
三七将手指抵在下巴上，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
他慢吞吞地说：“不会。”
谈风宸呼吸都要一窒，但好在三七接着说了下去：“我说不会，是因为依我之见，他根本就不太在乎这些事。不，说不在乎也不对，我想想要怎么表述清楚呢……”
他拧着眉沉思，好半天才说：“我说的他不在乎，是指他根本没把望星阁主看在眼里，或许连伯宗主也是一样，他这个人很目无下尘的。但——他对人没兴趣，对事却很执着，所以他一定会来找这位望星阁主，与他清算。和脸没关系，对人也没看法，他只是需要完成一件事，而完成这件事恰巧需要这个人，就这样。”
“所以，他会不会承我们的人情，终究还是要看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对他有所助益的话，他自然会在心里记下这个人情——这一点我倒不怀疑，他这个人计算分明，是不会假装无事发生的。”
“唉，你说的是。”谈风宸微叹一声，道，“这其中种种我并非没有想过，但如果袖手旁观，待他们将一切都理得清楚分明之后，他们几方争逐，而我等已经被清除出棋局之外，只能仰人鼻息，静等天音。倒不如趁现在将水搅浑，说不定还能挣得几分筹码。”
三七看着他，评价道：“副池主，其实你这个妖还蛮激进的。”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谈风宸无奈地笑了一下，垂眸感受着袖中那方准备好的礼物之匣。四四方方的宝匣棱角分明，尖角硌着谈风宸的掌心，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一鲜明存在。
他淡淡地说：“先不谈庄玦会不会某日突发奇想，想起我们还有些往昔旧怨，于是突然跑来和我们算账。单凭此物在我妖魔海中发现，就说明你我妖族早就被牵扯进来，想跑都跑不掉。不主动出击以求，难道真要呆坐待毙，企望他人的善念良心？命运操于他人之手，无论如何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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