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林

申长老再次醒来的时候,青山阁里空荡荡的一片。长风吹拂,墙脚的瘦铜瓶中,原本自己折来的几支桃花还在孤零零开着。

天色已经将近黎明,青黛色的天幕下,零星闪烁着几点星光。

申长老所居住的青山阁,几乎快到峰顶的位置,只在掌门之下。因此从室内向外望去,远远的,还能看见一些人间的烟火。时已黎明,有些早起的生意人家,已经点燃了门前灯笼。

申长老勉力站起,扶着自己胸肋,仍是忍不住低咳了一阵。

他自己也不知是如何捡回一条命来,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桌上的白竹玛瑙盆还安安静静的摆在那儿,申长老走过去一瞧,里面干净透彻,原本时时游弋其中,如浑黑天河一般的万剑玄水,已经全部消失无踪。

死里逃生,他心里也不知自己是何滋味。

一时心里又有点心疼这最后一点万剑玄水,一时又对那种割肌裂肤的痛楚感到恐惧,百感交集,竟短暂的失去了言语。

对了,万剑玄水,万剑玄水……

浪费了全部的万剑玄水,不知这次功力提升的如何?

他赶忙凝神默感。经脉里空荡荡的一片,莫说剑气和灵力,就连原本初凝不久的元婴都不见了。

申长老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神魂恍惚,快要发疯。

他不死心地探了又探,又探又探,颓然一声长叹,整个人都呆呆跌坐在蒲团上,竟比之前修炼之时更像石头。

***

野外的茂林里,庄玦从溪流里掬起一捧水,认真洗了一洗脸。

天还未亮,树林茂密,枝桠交错间也泄漏不了什么天光,水波由此更显幽黑。几片树叶从枝头掉落下来,打着旋,很快隐在溪流的小小漩涡里,连同他的面容倒影一样,在乱流中翻滚着。

庄玦仔仔细细将脸洗了一洗,随后将黑纱兜帽再端端正正地戴回头上。

青冥剑全程一言不发。

等面纱再度垂荡而下,溪流映照出来的也只有一方比水更黑的障帽时,剑突然长叹一声。

它说:“好可惜。”

“可惜什么?”庄玦非常好脾气,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好好回答。

“可惜我不能再多看几眼。”青冥剑说,“你为何一定要戴这方障帽?”

不待庄玦回答,它自言自语,解释道:“算了,还是戴上的好。不然走在路上,一定会平白无故生出更多事来的。”

庄玦仔细听它讲完,随即认真向它解释。

“是他让我带上的。人世间路途多艰险,我初下山,有备无患。他还说……只要我想卸下它,尽情卸下就是。”

“我劝你还是戴着的好。”青冥剑恳切地说,“但现在只有你孤身一人,带着我……你能不能暂且拿下来,让我再多看一会儿?”

庄玦按他的意思做了。青冥剑于是又沉默下去。

虽无实际的形态,剑也隐在袖中,但庄玦感到一阵分外明确的凝视,直对着自己。

青冥剑过了半晌,仿佛是看够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口,与他说些闲话:

“你总说他他他,他是谁,掌门真人吗?”

“是居清绮。”

青冥剑微鸣一声,似乎是对这句话不满。

它纠正道:“你还是喊他掌门真人的好。”

“好吧。”庄玦从善如流,复述道:“是掌门真人交给我戴上的,他说初入世间,这顶帽子可以隔绝外人窥探,也遮掩我的气息。有备无患罢了,他说他知道我终有一日会再也用不着这东西的。”

事实上,居清绮说的是“很快”。

“我想,你很快就不需要用它了。”

但庄玦正在学习语言的变换技巧,于是他换了一句上去,并自觉自己换得不错。

“这倒是。”青冥剑当然不知道这些事,闻言大是赞同。它道:“长得这样好看,若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也太锦衣夜行,岂不可惜。”

庄玦想了想,道:“长得好看,不给人看很遗憾;给人看了,又会招惹是非。真是奇怪。”

“你不露出真容,就已经够招惹是非了。”青冥剑直率地说。

它本就是一把剑,说话自然直白无隐。

“我总是猜不透你的用意。而你呢……做的又都是惊人的事。”

庄玦听了,不知怎么的,忽然微微一笑。

他本来没有这种感情的。在托月海活了十数年,他日渐生出智识、灵力、剑术、阵法……凭空自生许许多多的知识和能为,偏偏没生出过多的感情。居清绮时常陪他讲话,每一次来,都惊讶于他的进境。

倒数第二次来,他沉默很久,最后说:“我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教你。”

再一次来,他就让自己下了山,履足尘世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他不知怎的,忽然脑子里冒出这句话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于是又笑了一笑,心情轻快,伸手去拨弄欢快奔逐的小小溪流。

青冥剑的那道凝视移开了。

它说:“唉。你的进境飞快,人却奇异古怪……我真不知是好是坏。”

“笑也是一种进境吗?”

青冥沉重地在他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二者心神相连,于是庄玦感受到一阵很难表达的复杂心情。

“你今年多大了?”青冥剑突然问。

“二十岁。”

“才二十岁……”青冥剑咀嚼了一会儿这个答案,然后说:“你知道吗?你像是一个刚出生三天……不,三个时辰,然后就学会了说话,并无师自通,并且是精通杀人术的怪胎。”

“你说飞云剑派那位长老?他没有死。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我不品评你的对错,而且那绝对算不上错。”青冥剑说,“只是你总是用一种……我想不到的方式去做。”

“比如说?”

青冥剑努力半晌,试图梳理出一个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解释体系。

他想说正常人不会一言不发地做完事就走掉,也想说你不问问他到底来龙去脉是怎样一回事吗?

他不能打开木匣,只能隔着居清绮所留下的禁制转窃,那他究竟是用怎样的方法吸取了其中的剑气?又是怎样的化为己用?他有法宝吗?是什么?他浑身所覆的满含剑魂的水从何得来,如何炼制?他有什么谋划,飞云剑派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再更往前一点,青冥剑对庄玦都有一大堆的问题,它很想问,匣内剑气的暴动究竟是不是因为你的到来才引起的?你引出他体内残存的剑气,物归原主,这很正常,可他已经借由剑气的磨练,破开元婴境界……已经被转化为他之灵力的那部分剑气,你又是如何从他的道体灵脉中转炼回来?

那个长老人事不知,倒在那里,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你就真的什么都不闻不问,只将东西取走吗?

掌门真人让你帮忙做件事,他知道你……是这样做事吗?

事情原来是可以这样代办的吗?

青冥脑子里掠过一连串的问题。这些问题闪过的速度快的惊人,同时源源不断。

但最后它放弃了。

“算了。”它说,“掌门真人必有他的用意。而且我也老了。”

庄玦果然被他成功带偏。

“老了?”

“是啊。”青冥剑坦然道,“我也是尘封数百年,苏醒未久的故人之物……你还是少听我说,多入世感受为好。我想,说不定这就是掌门真人的用意呢?”

庄玦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很对。”

朝阳已升,林间疏落处,洒下片状的朝霞红光。庄玦将黑纱障帽再次戴在自己头上。青冥剑隐在袖中,不再说话。于是他向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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