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尔京动作一顿,她双眸缓缓睁大,像是木偶一般,一寸一寸转头,看向琨玉。
琨玉面颊上滑下两行血泪。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竟真的……”落尔京颤声开口,却见琨玉又吐出口鲜血,那黑线越缠越浓,像是要将他吞噬,琨玉身形不稳,闷哼一声,手下却不松力。
落尔京反应迟钝地愣了一下,随即惊呼出口:“你放手啊!你在做什么?”
她用力挣脱,琨玉却不松开,束引子发力,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落尔京也在颤抖,“你,你……怎么会这样……琨玉,你……”话一出口,她才忽然意识到,这束引子是她要琨玉带的,顿时怔住了。
花途明微愣地看着这一番变故,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十分吓人的想法。
宝华从僵硬中回过神,“姑姑,您说什么?”
琨玉手上脱力,身形一歪,昏死过去,苏落德哀叫一声,颤抖着手撑住他。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拿解药!”
她动作间将花途明挤到一边,忽见琨玉忽然出手握住花途明手腕,他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却仍挤出一句话:“……不要动她。”
落尔京崩溃道:“不动她!你不要再动了!马上就送你回去医治!”
琨玉:“让她与我待在一起。”
落尔京点头,她泪如雨下,伏在琨玉身上大哭。琨玉用最后的力气伸出一只手环住她,轻拍她脊背。
花途明手腕被琨玉抓住,只觉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法落实了。
琼怀中小鲛人有几次险些掉落,他怔愣着看着,触景生情般,面上也滑下泪水。
一向爱哭的宝华在此刻却僵的如同木头一般,直到琢伸手拉他,他才猛然回神。宝华四顾望望,四周鲛人远远围着,一片死寂,看不清他们神情。
他远远看到苏落德在维持秩序,珍珠漫撒,那是神灵的赐福。
……
花途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拉回去的,等她回神,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水晶宫中。
水晶宫宽敞而明亮,她被单独安置在此,视线穿过水晶流苏,能看到不远处一张榻前,围着几人。
鲛人大夫手抖的厉害,哆哆嗦嗦剥开琨玉胸膛,将束引子一点点从心脏上挖下来。
琨玉死死皱着眉头,似乎在做噩梦。
他面色苍白如纸,一只手被落尔京紧紧攥着,落尔京神色复杂,手微微发抖,碍于身份,没有过多动作。
忽然,她听到大夫哆哆嗦嗦地问:“这……这这这,这真是先……先王吗?”
落尔京望着琨玉,视线不舍得从他脸上离开分毫,轻声道:“你认为呢?”
大夫手一抖,琨玉的手指轻微抽搐一下,眉头皱的更深了。
落尔京:“……您年纪也不大,麻烦仔细些。”
“哎,好。”大夫吞了口唾沫,“我这是高兴,高兴……”
落尔京淡淡扫他一眼,不语。
心中自然也不信。
琨玉在位时,医药家族的长老有多痛恨他,落尔京不是不知道。
一十八个家族事发后,琨玉原本打算拔出萝卜带出泥,将墙头草家族也拔掉,但碍于他们是医药大家,便留了一条活路。尽管如此,仍令他们此后每年派一位嫡系子孙去守赤云海,亲眼目睹叛变的惨状,永生永世俯首称臣。
医药家族不敢违抗琨玉的命令,背后诋毁颇多。
落尔京淡声道:“高兴就拿出高兴的样子来,他睡着,我可醒着。”
大夫动作一顿,“……是,是。”
尽管不喜欢,但他终究也没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小心地将伤口处理好,便与落尔京言告退。
落尔京准了。
大夫静默退场,水晶宫内陷入一片寂静。
落尔京放下琨玉的手,淡淡开口:“不让你们进来非要进来,杵在这里一声不吭,是做木头的吗?”
身后两人俱是一怔,互相对视一眼。
琢道:“王上,他真的是……?”
落尔京沉默一下。
实话说,当她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琨玉时,下意识以为是他人假扮的,假扮成她心心念念寻了十年兄长的模样。她从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也见不得这样的事发生。于是她恨不得亲手撕了这个人。
对方神色平淡,客客气气,好像不认识自己一般,这让落尔京更是怒火中烧。
可后来,她发现,竟是她错了。
不是那人族女子慌乱中喊他“琨玉”,而是因为他的眼神。刹那间,他整个人仿佛都变了。
束引子爬上他的眼球,他双眸中充斥着痛苦扭曲,却不肯放手。
这种倔强与坚韧,让她一瞬间回想起了琨玉。
先王琨玉,她的哥哥。
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吊坠破碎开始。
落尔京身为鲛人,自然知道那吊坠是什么。
“是他。”
两字落下,宫殿内寂静无声。
落尔京侧首,轻笑一下,“宝华,你不是平生最敬佩先王,一直将他当榜样嘛。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就在你眼前,怎么做这幅表情?”
宝华僵着。他觉得自己今天就像听不懂话一样,别人说一句话,他要在心里想半天。
他实在没料到,这个与他相处了近一个月、经常挑他刺、嘴里几乎没有好话的人,居然是他叔叔,是那个独坐高台,杀伐果决的先王琨玉。
——这怎么可能?
可没有人会比落尔京更了解琨玉了,落尔京说是,没人可以反驳。
宝华颤抖着吸一口气,纠结半天,在落尔京的目光中,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他以前明明对我很好。”
落尔京道:“他现在怎么待你?你们这些天,是如何相处的?”
宝华于是将这些天相处日常都叙述一遍,从瑞宁初遇,到遇到花途明,再到长宁,再到……
他越讲越激动,原本还是心中震惊,到最后,只余满腔委屈,热泪滚了出来。
“他以前明明对我很好。”宝华抹了一把眼泪,“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太害怕了,去找他,他没听见我敲门,我在外面等了一夜,第二日他开门看到我缩在地上,哄了我好久,他当时对我说,以后我进他房间,都不需要敲门。”
“——可他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凶我!”宝华呜呜哭着,“那日眼神分明是想杀我呜呜……”
“他还对我挑三拣四,冷言冷语,哪里还有半点琨玉叔叔的模样!”
琢搂着他宽慰道:“好了好了,你把他吵醒,他又要凶你了。”
宝华:“要你说!”
落尔京默默听着他们这番话,心中猜想落实——琨玉之前的确是失忆了。
因为那滴泪破碎,他才恢复记忆。
宝华道:“姑姑,你说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还一副不认识我们的样子,这又是为何?他连姓名都不肯透露,就是为了等到南海,再揭穿他的身份吗?——这到底有什么好处?排场大些?”
落尔京道:“他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就不要多心了。”
“我不!”宝华道,“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对我,我当然要讨个说法。对,都是因为那个人族女……”
“王上!”
就在这时,宫殿外忽然传来禀报声,宝华咬着舌尖,堪堪把话咽下去。
“承灵阿大人求见!”
落尔京几不可查地皱一下眉,“暂时不见,请他回吧。”
“还有苏落德姑娘也求见!”
“都不见。”落尔京吩咐道,“没我的命令,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座水晶宫。”
“是!”
苏落德揉揉眉心,轻叹口气,“你们两个也下去吧,去劝劝他们,那二位,不是会轻易松口的人。”
宝华:“可是……!”
琢拉了他一把,垂首道:“是,王上。”
宝华百般不情愿地被琢拉走了。
偌大的水晶宫殿,转眼只余三人。一人卧在床上半死不活,清醒的,只有两人。
落尔京深深看一眼琨玉,侧身,看向花途明。
花途明正坐在蚌壳里,隔着流苏,与落尔京遥遥对视。
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
琨玉是鲛人先王,这点毋庸置疑。他之前失忆了,这点也毋庸置疑。可当时,他是怎么想起鲛人王的名字的?
是看到鲛人王的脸,记忆复苏,还是说……是因为那滴泪碎了。
她不敢保证哪种可能性大一些,因为琨玉也曾说过,看到她的脸会想起一些事。
若是前者,则在情理之中。若是后者,那只能说明,那滴泪是琨玉的。
可若真如此,为何他的泪会落到自己身上?
……
花途明只觉脑中一团乱麻,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张。正深思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眸光微动,正欲抓住,这时候,耳边传来清脆声响。
花途明抬首。
就见落尔京拨开流苏,朝她走来,坐到花途明对面的蚌壳内。
蓝色鱼尾优雅地摆放,落尔京坐的端庄,眼皮轻动,上下打量花途明。
花途明忽然意识到,这兄妹俩还是有很多共通之处的。
——比如说,矜持,高贵,优雅,举手投足都美的让人无法诟病。
落尔京掀唇,道:“长得倒与她有七分相似,你叫什么名字?”
花途明一噎。
——还比如说,他们二位,有时会毫不在意的,说些你不喜欢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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