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两声:“……南小姐这么说,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本就是些微末小事罢了。”
“微小亦系国。”南黎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坚定,“殿下是天潢贵胄,这般对微末的观察才更珍贵。”
“若是殿下自己都不愿见到自己的长处,又如何在海桐城中立足呢?”
江延锦不知道顾登楼的消沉是否有自己的因素,她只觉得那日为了摆脱他而说的那些话有些太伤人了些。
于是她安抚着对方,既是对顾登楼的宽慰,又像是在自欺欺人地提振自己的精气神。
顾登楼轻轻呢喃着南黎方才的话,他的眸中亮了些:“南小姐说得对。是我着相了,多谢。”
南黎与康王隔着一扇屏风,她转眸望去,也只能看到丝幕遮掩下那隐隐约约的人影。
可不知怎的,江延锦的目光就像是能透过屏风,能清晰地望见了顾登楼微微上扬的嘴角一般。
她不禁心情也随着对方上扬的尾音上扬起来,江延锦抬起手,她的指尖轻轻点上屏风,轻勾描摹着此时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绪。
顾登楼并未注意到江延锦的小动作,他只是放纵自己感受着这几日都未曾有过的欣喜心情,连带着周身都轻快起来。
他注意到屏风那一边的久久沉寂,不禁温声问道:“南小姐?”
江延锦被他的话惊醒,她的指尖像是被自己与屏风紧贴的距离烫到,匆匆收回了手。
她佯装镇定接话道:“……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事,”顾登楼只是叹道,“等我回到海桐城后,一定问问御医是否能治好南小姐的病。”
江延锦被他这话逗笑,可没待她多笑两声,又被涌上来的咳意冲散了喜色。
出于谨慎起见,江延锦在顾登楼时并没有带上千叶,而是带了一个南家的侍女在外面候着。
顾登楼听到南黎压抑着的咳嗽声,他有些担心对方的情况,却不敢贸然与未出阁的小姐接触。
他碍于受伤的腿,只能扶着桌椅用力这才行至桌案旁,为南黎倒了一杯水。
顾登楼隔着屏风远远伸手将这杯水送到屏风另一侧,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江延锦咳嗽得将自己几欲窝成一个球,她熬过令身躯都不由发抖着的这一阵后才喘着气直起了身子,而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手。
一双右手虎口有着狰狞疤痕、正端着一杯水的手。
她的眸子立马睁大,忆起自己逃离山寨时不小心划伤了顾登楼的手。
江延锦接过他手中的杯盏,她垂眸遮掩眼底纷乱的思绪,低声道了句:“……谢谢,对不住。”
南黎的声音很轻,轻到不像是从屏风之隔的一隅中传来,倒像是从窗外递进来一般。
顾登楼以为是她身体虚弱,并未多想:“南小姐何至于道歉呢?你我本都是养病之人,帮助南小姐自然是我分内之事。”
江延锦看着自己手中的一杯茶水,茶色的水面上倒映着她此时狼狈至极的模样。
南黎阖眸饮下茶水中定格的这一瞬慌乱,陡然转了话音:“康王殿下,今日民女身体不适,请回吧。”
直至顾登楼扶着墙替她掩上了门,江延锦才堪堪收回自己放空着的视线。
而多日后,她亲自敲开了舅舅的房门。
南让第一时间把她迎了进来,他把自己身上披着的披风裹到外甥女身上,关切地问道:“何事需要劳烦锦娘亲自来寻我?”
江延锦偏过头咳嗽了几声,这才正视着对方的双眸:“舅舅。我刚来南家时舅舅未曾回答我的那个问题,答案究竟是什么?”
南让斟茶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继而他垂下眸子,面色如常道:“你的娘亲么。”
“嗯,”江延锦又凑近了些,“舅舅,我决定去平兰了。”
南让并没有表露出半分惊讶,像是早就知道外甥女会做出这种选择。
他叹了口气:“既然锦娘已经下定了决心,舅舅也不拦你。”
在江延锦恳切的注视中,南让终于抬眸与她对视:“你娘亲她,的确是平兰皇室的人,后来因为平兰内乱与家人失散,这才来到亭韶。”
“更具体的身份的话……她本来是旁支宗室的县主,与平兰皇帝血缘关系已经很远了。”
江延锦抓住了他话中的迟疑:“舅舅说娘亲‘本来’是旁□□现在呢?”
南让给她添上新茶:“现在,她是平兰皇帝的亲姐姐,被追封的安成长公主。”
江延锦被这个身份吓了一跳。
她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只觉得不可置信:“娘亲是平兰公主?可是她先前在海桐城当官家夫人……”
江延锦的话蓦然止住了,她似乎也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愿意一并逃出海桐城。
南让定定地看着外甥女苍白的面色逐渐走向缓和,接着他听到了对方冷静下来的声音。
“我还是要去平兰。母亲她当时,神情明显是想回去看看的。”
南让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锦娘现在情绪不稳,一切决定都不要做。锦娘先思索几天,再给舅舅答复。”
江延锦知晓自己现在心绪很乱,她也不托大:“好,我先回去仔细想想,再作出决定。”
她把手中茶一饮而尽,立马起身离开:“麻烦舅舅了,对不住。”
“锦娘永远不需要跟舅舅说这句话,”南让不急不慢地收拾着桌子,“锦娘身体还没好,且回去歇息吧。若是在府中觉得无聊,过几日让府里的人带你出去转转也可。”
江延锦颔首记下了南让的话,她后面的一旬也的确如舅舅希望的那样,养伤的同时仔细思索着自己是否要前去平兰,甚至是要直面陌生的平兰皇室。
顾登楼的腿渐好,他已经能撑着拐杖连走半个时辰了,再等几天便能乘着马车离开南家启程返回海桐城。
许是因为他在南府举目无亲,或许也是因为他感谢南黎的开解,少年亲王这几日常常在南黎的院子周围徘徊,可惜他始终未曾看到南黎的真容,也没有掌握南家的这位小姐究竟患了什么病。
江延锦终于逮住了在她院子周围乱转的顾登楼:“康王殿下。”
二人此时依旧隔着一扇屏风,她看着不甚清晰的人影,心下稍安。
“殿下这几日怎一直在民女院子周围停留?”
顾登楼不知自己的问题是否会冒犯到对方,只能犹豫着道:“我……害怕唐突拜访耽搁了南小姐的病情,所以才在外面徘徊。”
南黎笑了几声,又因为避免带出咳意而堪堪止住。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而沙哑:“劳烦康王殿下为民女担心了。”
“南小姐,”顾登楼最终下定了决心,“我真的很感激南小姐这些日子宽慰我的那些话,我想报答南小姐。”
“我在外巡游的这几年也遇到了不少游医,不知南小姐可愿意见见?”
南黎的声音迟疑了:“这……”
顾登楼以为是她不愿见民间鱼龙混杂的那些人,连忙补充道:“我回到海桐城后,也可以询问宫中御医,届时我与南小姐通信说明情况,可好?”
江延锦收回望向屏风的目光,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分明是为了避开所有人才选择了南家幺女的身份,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与顾登楼的牵扯也有些太多了。
更别忘了,康王正是因为被山匪余孽追杀才在南家暂避的。
她感觉有些危险,她害怕自己无法脱身。
南黎咳嗽了两声,这才回答道:“多谢殿下好心。不过民女的病并非是一日之寒,何必要劳烦殿下为民女求医呢。无论是游医还是御医,殿下想要请到他们,想必都需要付出些什么。”
顾登楼有些不甘心:“以后,我以后总会请到的。”
“好呀。”南黎轻轻笑了,“民女若是今后有机会,也会去海桐城一游的,到那时再劳烦殿下吧。”
顾登楼点了点头,他也笑了起来:“好,一言为定。”
二人今天就如此互相道了别,江延锦在卸了友善的微笑后,又有些怅然若失地碰了碰自己翘起的嘴角。
她垂眸想要稳定思绪,却发现自己心里已然是一团乱麻。
再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吧,江延锦暗暗想着,先等到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吧。
可惜留给她的平静时间已然告罄,几日后,长南郡中流言乍起,道是追杀康王殿下的那些人已经悄悄进到长南郡了。
康王所暂住的南家自然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与此同时,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位南家幺女的关注也平白上了一个层次。
江延锦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她趁着流言还只停留在她的身份上时,又一次敲开了南让的门。
再之后,南家幺女因为山匪余孽而担惊受怕忧思过重,在府中陡然离世。
南家为小小姐下棺的那日,长南郡中下了很大的雨。
南家家主与少主无言站在南黎的坟前,二人就这样在此处站了许久,久到许多长南郡中的人都瞧见了他们脸上的水痕。
顾登楼突闻噩耗,他不顾倾盆大雨撑着拐杖也要来到南黎的坟前,却终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长南郡中的传闻都言,那日,南家少主与康王在南家小姐的坟前大吵了一架,最后是南家家主强忍着悲伤,语气生硬地让康王离开,他说南家今后不再欢迎康王。
可是南让与南正华知晓,下的棺木中是空的,二人作出这般表现,也是为了让江延锦尽快脱身离开。
但那日的南让依然在坟前站了许久,他只是觉得,自己终究猜不透外甥女到底在想什么,就像自己同样猜不透多年前那位少女的心思。
在登楼的视角中,南黎早就知道自己是不治之症,登楼想给她找医生简直就是往她伤口撒盐,但是南黎依旧语气温温柔柔的,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却还是随着他的心情谈论未来如何,最后还是因为担心自己加重了病情去世,简直是白月光到极致了,登楼半夜起来都要哭晕的程度……
题外话:
反思了一下这两章为什么感觉在写干巴巴的大纲,应该是因为没有细纲没有灵感撞到一起的产物,江家小姐的那个番外因为有情节所以写的很顺畅,下一章长宁郡主的番外我也准备起码设置一个大环境,这样可能大家看得更舒服更有目的性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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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拾忆:难离南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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