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不同往年,太后四十大寿,宫里处处挂上大红灯笼,争奇斗艳的春花置于廊下,瞧去一片喜悦祥和。
此番前来祝寿的不仅有皇裔朝臣,太后破例准许大臣们的家眷也可入宫。近来边关安宁,致仕的守疆将领得令归来,值此机会献宝,亦论功行赏。
这场寿宴最为盛大的点,便是会有大昭和大齐使臣同聚于此,商议三国朝会的地点。
三国早在当初签订停战协议时定下每五年一朝会的规矩,朝会内容一般有关宣扬雄威,商议通商、关税,以及有争议的土地划分等。
举办朝会的一般是强盛大国,上一届是在旧时盛国大昭,这一次则借着为大烨太后祝寿的由头,在大烨商讨朝会选址。
卫听寒带着云音去长乐宫拜见太后,二人送上张老夫人和李伯早早备好的贺礼。
太后虽然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一双灵眸在一前一后进来的二人身上打量,笑呵呵道,“听寒来了。早听闻你娶了王妃后二人如胶似漆,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卫听寒抬眸轻笑,笑意不达眼底,眼睛里泛着寒凉的光,“太后身边的人怕是办事不力,看来是有小人让太后误会了。”
“哀家只是皇帝的母亲,这天下终究是钰儿的。身边哪有可用之人,遑论小人?说到小人,哀家听闻朝中近来有异姓小人动作频频,听寒你身为摄政王,可要替钰儿守好天下。”
柳沉菁轻抚耳边垂落的耳坠,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云音略微低着头,躲在卫听寒身后出神,生怕战火波及自身。她虽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却清楚这是大烨权势最大的两人,哪一个认真起来都能让盛京抖三抖。
气氛焦灼之时,门外太监高呼一声“陛下驾到——”
“臣参见陛下。”
“臣妇参见陛下。”
“儿臣拜见母后,见过皇叔、皇婶。”周齐钰顿了顿,上次看得不够清楚,如今云音就在眼前,他的视线落在云音脸上迟迟不曾移开。
卫听寒将云音拉到自己身后,眼神威胁周齐钰收敛一些。
“钰儿很喜欢你皇婶呢?你来得巧,我们刚说到你皇叔如今成婚了整个人都变得有生气了,和你皇婶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后见几人氛围不对,连忙寻个话题,只是话里话外都在引导几人萌生嫌隙。
“母后误会了,儿臣只是觉得皇婶有些眼熟罢了。”周齐钰体弱,虽是夏日也终日披着狐裘,嘴角时刻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卫听寒警告的视线落在周齐钰脸上,示意他立即闭嘴。
周齐钰面上戏谑,隐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握拳,“想来是儿臣看错了,儿臣自幼多病,自从践祚后连宫门都不曾出过,怎么会认识皇婶呢?”
“太后娘娘,您的养颜药煎好了,凉了就没有效果了。”掌事姑姑在此时出声,对柳沉菁使个眼色,柳沉菁不得已让三人离开长乐宫。
“咳咳——咳咳——”三人出了长乐宫,路过上林苑,周齐钰便咳个不停。
黄公公眼神畏怯,想要替他顺气却又不敢触碰周齐钰,只能带着几个小太监干巴巴看着。
周齐钰一时喘不上来气,弯腰又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待他抬起头时,双颊已然泛白,唇角亦无血色。
“让皇婶见笑了。”周齐钰心底恨极自己这具羸弱残败的身体,恨不能带着全天下人一起死了一了百了,面上却仍挂着笑容,颇有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意味。
卫听寒将他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凉凉地看他一眼,“陛下无需自怨自艾,九叶花将要成熟,无心果也有了下落,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九叶花!
云音闻言忽然抬头,卫听寒与周齐钰看她一直出神,没想到她竟对九叶花感兴趣。
“皇婶知道九叶花?”周齐钰笑眯眯地盯着云音,眼底却是一片冷戾,藏匿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状。
“只是觉得名字很奇怪。”云音摇了摇头,“这花是有九片叶子吗?为何取这个名字?”
闻言周齐钰松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
卫听寒默默将云音的手包在掌心,看向她的目光有几分求和意味,“九叶花是传闻神花,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等九种逆命功效,故有此名。”
“活死人……”云音喃喃,沉浸于思索之中,因此忘记甩卫听寒的手。
她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东西,又在视线触及小皇帝苍白脸庞的同时未说出口。
她看得出来,周齐钰是个腹黑狐狸,面上笑意盈盈,实则心底阴郁。
云音看不得他这自暴自弃的模样,递了一方帕子过去,方便他掩面咳嗽。
周齐钰轻笑,扯得薄唇更显苍白,正要伸手接过,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他之前将帕子抢过。
云音和周齐钰齐齐看向卫听寒,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揣进怀中,仿若无事发生。
“皇叔未免也太小气了咳咳——”周齐钰刚开口,一口气上不来。
“不合礼法。”
此言一出,云音和周齐钰都看向卫听寒。若说大烨皇城何人最不知礼,那必非摄政王莫属。随意出入宫门,不对陛下和太后行礼,处理官员更是手起刀落。
“王爷!庞将军求见。”
郑一前来汇报政事,卫听寒随之离开。上林苑只余下婶侄两个主子和一众不敢发出声响的下人。
“前面就是沧烟亭,皇婶要和朕一同去坐坐吗?”
云音忙不迭点头答应。在太后那里她连一口水都没有讨到喝,此刻脚跟有些疼痛,怎能错过休息时机?
皇帝的仪仗队乌泱泱的,周齐钰看了烦,命令他们在亭外五十步远处候着。
云音见周齐钰如此,留下楚青和茯苓随侍左右,防止外人搬弄口舌。
沧烟亭临着沧烟湖。宫里的地界,却有一方烟波浩渺,一望无垠的湖。亭中水榭,帷幔飘飘,外面的人隐隐可看见二人身影。
“数日前,孤曾在青梨院见过皇婶。”
听到周齐钰提及初遇的事情,云音有些疑惑。
“是,那时不知道青梨院是陛下的地盘,贸然打扰,真是抱歉。”
少年双颊发白,在初夏季节不得不披着狐裘,潋滟双目上的鸦羽轻闪,看上去娇弱极了。
“无碍。”他勉强扯了个真诚的笑容。
云音因此放松对他的警惕,“不过,陛下,你的青梨院的梨树都长得很好,似乎比我见过的都要繁茂,梨花簌簌而落,如若仙境。”
那日的美丽景象,云音至今难忘。如今回忆起来,她的脸上仍因此挂着笑容。
周齐钰垂眸,用细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阴翳,那些梨树都是用人的骨灰养起来的,能不好吗?
他看了一眼目光澄澈的云音,咽下吓人的话语。
“是朕的花匠能力高。”周齐钰轻挂笑容,只不过他的花匠都死了罢了。
“这些花匠可太厉害了。梨树向来都是细枝,怎么青梨院的花匠却能培养地那般高大粗枝?如果有机会,陛下能否让我见一见他们?我很喜欢梨树,想和他们探讨一二。”
周齐钰颔首,“若有机会,朕会让皇婶见到他们的。”
“皇上,其实我初见你时就觉得你眼熟,今日你在太后娘娘面前也说觉得我眼熟。我们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
少女疑惑的目光和少年相撞,少年轻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或许是我们有缘也未可知。”
“哦。”云音找回记忆的线索又断了,她有些失落地看着沧烟湖。
今夜宫里会点烟花,湖上会布满了船只搁置烟花,届时烟花从沧烟湖上升起,整个皇宫都能看见。
“朕十岁以前一直在大昭为质,回来后未曾出过宫门。”周齐钰轻飘飘说完他前十七年的人生,他毫无重量的话语正如眼前沧烟亭上的薄雾,看似不起眼,却足矣在聚集之时遮住湖面,蒙蔽世人双目。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1】,从前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观陛下身后有龙魂凤火,来日必有大成。”
即便知道是开玩笑,周齐钰也咧咧嘴角,同他平日的假笑比起来有些怪异,发自真心的情感表达令他感到不自在。
龙魂凤火吗?可是他如今只是个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罢了。恰如此时,庞将军和摄政王正在御书房议政,却无人觉得皇帝不参政一事奇怪。
周齐钰压下心底的怨怼,看着来来往往忙着修剪花枝,高挂灯笼的宫女太监,冷不丁提醒云音一句,“今日宫内恐不太平,皇婶一个弱女子,要多加小心。咳咳——朕的身子不适,先回宫更衣,晚些宴席再会。”
透过帷幔隐隐约约看见周齐钰带着天子仪仗离开的背影,云音总觉得很熟悉。
沧烟湖上的水雾侵袭而来,云音被笼在其间。
她慢慢伸手握住方才喝茶的杯子,只待黑影靠近,便予他致命一击。
不知为何,竟似有夏风吹过,湖上此刻已是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薄雾的影子。
一望无垠,清澈见底。
楚青发现了异常,赶忙掀开帷幔,发觉云音无碍,这才松口气。
“王妃,此地有异,不宜久留。”
云音点头,被楚青茯苓等簇拥着离开,不忘回头看向一碧如洗的沧烟湖。
究竟是什么人要对她动手?又为什么放弃?
【1】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出自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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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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