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在

江浸月继续看着裴照珩取出来的照片,上面记录了布丁从一只奶狗慢慢长大的全过程。

它在花园里追逐蝴蝶,在客厅地毯上啃咬玩具,第一次学会握手,第一次去宠物医院打疫苗时吓得发抖……每一张照片的构图都很好,光线也很柔和,看得出拍摄者的用心。

而江浸月,作为布丁的主人,却很少在照片里露出全脸。他要么只有一个背影,要么被狗挡住了大半个身子,要么就只是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着布丁的脑袋。

翻到相册的后半段,布丁已经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金毛。照片的场景也从别墅内部,转移到了更广阔的户外。有在海边,布丁兴奋地追逐着海浪;有在山顶,它迎着风,意气风发地眺望远方。

“我们经常带它出去玩吗?”

“……偶尔会,你愿意的时候。”

裴照珩翻动着页面,相册已经见底,只剩下最后黏在黑色衬纸上的一张拍立得。那是他的珍藏里,最宝贵的一张。最终,他还是用修剪整齐的指甲撬起了照片的一角,将它从衬纸上取了下来。

照片似乎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秋天拍的。画面有些微微的模糊,大概是出自某个路人匆忙之间的抓拍,但这模糊反而给整个画面笼上了一层温柔的滤镜。背景是青石板铺就的古镇小巷,木结构的店铺挂着褪色的招牌。照片的正中央,长成大狗的布丁正欢快地跃起,试图扑上停留在一朵野花上的蝴蝶。另一侧,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正微微侧着身,手臂自然地揽着身边人的肩膀。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嘴角似乎有一个极浅的弧度。而被他揽在怀里的青年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黑色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偏着头,看向布丁脚边的水沟,满脸写着担心。

江浸月看着那张照片,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揽着自己肩膀的人是裴照珩,那个有点陌生却很熟悉的青年是自己,那只傻乎乎扑蝴蝶的,差点掉进水沟的狗是布丁。

“所以,布丁掉下去了吗?”江浸月抬起头,认真的询问。

“差一点,你喊了它回来,它转过来看你的时候,一只脚踩进去了。”裴照珩回答,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布丁那时候大概六个月大,第一次带它出远门。它看到什么都新鲜,尤其喜欢追蝴蝶。” 嘴上说着,裴照珩却想得是江浸月。

当时,他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在假装让路人帮忙拍照的时候,飞快地揽住了江浸月的肩膀。江浸月只是愣了一下,非但没有躲开,反而还笑着抬头问他“这样行吗?”,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江浸月一定也听到了,才会不好意思的扭头,当一个严厉的狗狗家长。

“我看起来……很开心。”江浸月喃喃自语。

“嗯。”裴照珩应了一声,“那天你心情很好。”

“一定是因为天气也很好。”江浸月笑着说“所以,你看起来也很好。”

裴照珩也笑了起来。

那一天确实非常好。好到江浸月一路上都在哼着当时正流行的,一首歌。好到在回程的车上,江浸月玩累了,靠着裴照珩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整个人都滑进了裴照珩的怀里。

“后来呢?布丁洗澡的时候是不是特别不乖?”江浸月的提问打断了裴照珩的回忆。

“还好,它很喜欢玩水。”

“真好啊……不过真想摸摸他小时候的尾巴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天,大多时候都是江浸月兴致勃勃地在问,问布丁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狗粮,问它有没有闯过别的好笑的祸,问它睡觉会不会打呼噜。问题琐碎又天真,裴照珩则耐心地一一作答,只挑那些轻松愉快的回忆来讲,他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平稳的语调,偶尔也会忍不住勾起嘴角。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悄然指向了十点。

裴照珩看了一眼时间,终于还是开口,打断了江浸月滔滔不绝的话题。 “不早了,该休息了。”

江浸月“啊”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他也确实感觉到了一丝倦意,后脑勺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好吧。”他乖乖地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裴照珩将那些珍贵的照片放回原位。

“明天还要早起,”裴照珩忍不住解释“毕竟,约好了要去看布丁。” 江浸月听到这话,眼睛又亮了起来:“嗯!说好了!”

江浸月的回应清脆响亮,裴照珩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他好像没有生气。

裴照珩领着江浸月走出书房,沿着那条安静得过分的走廊,来到了尽头的两扇门前。两扇门并排而立,款式和颜色都一模一样。

“这是你的房间。”裴照珩在左边的门前停下,推开了门,“我在隔壁。有任何事,随时可以叫我。” 江浸月探头朝里望去。房间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意外的……空旷。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正中央一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大床,一个床头柜,以及一面墙的嵌入式衣柜外,整个房间再也看不到任何多余的家具或摆设。没有书桌,没有椅子,没有电视,甚至连一幅装饰画都没有。墙壁是和走廊一样的米白色,却干净得像一间从未有人入住过的样板房,冰冷而缺乏人气。

江浸月有些疑惑,却被身体的疲惫打败,只想赶紧洗个澡去睡觉。 “哦……好。”他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裴照珩跟着他进来,将门虚掩着,然后从衣柜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些东西——一个密封的防水敷料袋,一卷医用胶带,还有一个崭新的浴帽。

“洗澡之前,伤口要处理一下。” 江浸月又应了一声,在床边坐下,然后听话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的纱布在医院时刚刚换过,很干净,但依旧掩盖不了底下那些丑陋狰狞的伤疤。裴照珩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这个姿势让他需要微微仰视着坐在床沿的江浸月。他撕开防水敷料袋的包装,动作轻柔地将那层透明的、带着粘性的薄膜覆盖在江浸月的手腕上。指尖的温度偶尔会透过纱布,触碰到江浸月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样就不会进水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医用胶带仔细地将敷料的边缘再次固定,确保万无一失。

他非常专注,垂下的眼睫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江浸月低着头,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和挺直的鼻梁。这样的姿势看裴照珩,还是第一次。

“头上的伤口也要注意。”裴照珩站起身,手里拿着那个浴帽,“可能会有点不方便,我帮你戴。” 说着,他示意江浸月低下头。江浸月顺从地照做。裴照珩的手指轻轻拨开他后脑的短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块被剃掉头发、贴着纱布的区域。他仔細地将浴帽的边缘拉开,先是罩住前面的额发,然后慢慢向后,确保浴帽的松紧带正好卡在纱布的下方,既能挡水,又不会压迫到伤口。

“会不会难受?”裴照珩问。

“不会,”江浸月抬起头,摸了摸头上那个有点滑稽的浴帽,对着裴照珩笑了笑:“谢了,你还挺熟练的。”

裴照珩移开了视线,看向房间另一侧那扇紧闭的浴室门。 “去吧,睡衣在洗手台旁的架子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浴室里有防滑垫,小心一点。” 一连串的叮嘱,像一个不放心的家长。

“知道啦。” 江浸月应着,从床上站起来,走向浴室。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看到裴照珩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不出去吗?”江浸月问道。裴照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他抬起手,松了松自己西装的领口。

“我可以在外面等你吗?” 裴照珩有些泄气的,甚至有点委屈的补充了一句。 “我不放心。”

江浸月原本想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可话到嘴边,看着对方那双有点委屈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也是,这可是高危的浴室呢。

江浸月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推开了浴室的门走了进去。门内,很快响起了哗哗的水声。门外,裴照珩靠着墙,仔细倾听着里面的声音。他不带任何旖旎的情绪,单纯的,冷静地想象着江浸月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声音……也没有呕吐、撞击的声音。他确认过,这间浴室里没有放尖锐物体,这种可控的安全感让裴照珩松了一口气。

今天……不一样。里面的人,是17岁的江浸月。他会笑,会闹,会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而满足,会因为看到可爱的小狗而期待……他不是那个被伤害得遍体鳞伤,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那颗悬在半空、备受煎熬的心,终于找到了一根可以攀附的绳索,慢慢地,慢慢地,回落到了它应该在的位置。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二十分钟。直到里面的水声停了。紧接着,门把手被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门轴转动,浴室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江浸月穿着一身柔软的灰色棉质睡衣走了出来,浴帽还戴在头上,只是因为刚才洗头的动作,帽檐歪向了一边,露出了一小撮湿漉漉的黑色额发。裴照珩他走上前,没等江浸月反应,已经从旁边拿过一条干净柔软的浴巾,不是丢给

他,而是直接展开,轻轻搭在了他的头上。 “帽子歪了。” 他解释着,双手隔着厚实的浴巾,仔细地擦拭着浴帽边缘渗出来的水迹,特别是靠近后脑伤口纱布的那一圈。确保没有水汽会影响到伤口后,他伸手摘掉了江浸月头上的浴帽,丢进了垃圾桶。

裴照珩站在原地,却没有离开,将手伸进从那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裤口袋里,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掌心向上摊开时,可以看到几道清晰的纹路。而在他的掌心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分装好的药盒,里面有几粒小小的、白色和粉色的药片。

“药?”

“嗯。”裴照珩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一些止痛药,还有……”裴照珩停顿了一下,“还有…抗抑郁的药。”

江浸月了然的点点头,随即有些疑惑。 “可是,我现在没有抑郁症吧。”他坦言,“我觉得我的状态很好,只需要止痛药。”

裴照珩欲言又止,却没有再继续劝下去。 “白色的是止痛药,粉色的……我先放在这里。”他将药盒放在了床头柜上,一旁还有一个保温壶,里面装满了温水。“如果你、觉得情绪上有莫名其妙的低落,可以吃一些。”

裴照珩将江浸月安置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或者、你可以找我。”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私心。

“我一直都在,浸月。”

[猫头][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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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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