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重,阒无人声。
巷子里,隐隐传过几道鞋面趿地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踉跄又细碎。
杜晟架着醉得失了神智的薛衡,晃晃悠悠地向前。
月光落在青砖上,白霜似的凝着光亮。纵街巷里未设石灯幢,仅凭着月光也将路照得通明。
“呀,”杜晟抬眼瞧了眼,诶哟一声,“险些走过了。”
半馋半扶得拖着薛衡又往回倒了几步。
杜晟立在门阶下,仰面望去——荣熙郡府,绯红高门紧闭,仅门廊下燃着两盏灯高高悬起,在夜色中散发出幽幽光芒。
杜晟抬肩掂了掂,将薛衡提起一些,他眼直直盯着府门,嘴上道:“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说着,踉踉跄跄上了阶,叩动门环。
玎铛相撞,骤然炸开在寂静夜色。
应门声极快,隔着门扉,声音传到耳边时沉得发闷:“谁人叩门?”
杜晟清了清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杜晟。深夜叩门是有要事面见荣熙郡主,着请速速通传。”
门内传过门闩细微响动,不多时,缓缓推开半人宽的缝。
侍卫一脸戒备地瞧着,可视线稍动,却又扫及一旁的薛衡,心中顿时明白了许多。
杜晟瞧出他心中所想,侧身挡了挡,腾出一只手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他肃正了颜色:“涉及公事,请速速呈于荣熙郡主。”
侍卫不解,却也看出他并无意入府,不由放松了些,他瞧了眼信笺,犹疑着接过,拱手应下:“大人稍候。”
随即,阖上门扉。
一阵冷风掠过,杜晟抖擞着缩了缩脖子,酒意顿时清醒了大半。
若搁在往日,衙司的案卷宗录哪里能教旁人查阅。今日却是徇私破了一例,他在信中并未提及细节,只说清月涉及要案,又将倾月证词誊了一份,若教二人消除心结,做到这份上想来已是够用。
他斜眼扫了眼薛衡,心中又忍不住发笑,从前他口称醉心兵法,有事无事便去罗家小坐,不是与罗将军手谈,便是与少将军过招较量。
彼时真是信了他的鬼话。眼下想想,只怕是老孔雀开了屏,若有似无地暗暗引着少艾慕春。
哪想,却反招了人厌。
杜晟越想越好笑,咧着嘴,竟一度闷笑出了声。
恰时,绯红高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霎时,穿堂冷风骤然掠过,直直呛进杜晟嗓子眼,他面上笑意顿时消散,捂着唇连连干咳几声,面色都染了绯色。
待舒缓了些,再抬眼。
罗宜面上素净,墨发如瀑垂在身后,肩披一身雪青薄氅,大氅迎风猎猎,愈发显得她肩头单薄,她正正立在门内,视线缓缓划过二人,在薛衡面上微微停顿几分,清润瞳眸中微漾。
片刻后,她别开眼,轻轻颔首:“杜大人。”
“见过荣熙郡主,”杜晟见着人,心底顿时一轻,便也不顾念兄弟情谊,背后径直推了一把薛衡,也不管他跨不跨得过门槛,自顾自地拱了拱手,垂身见礼。
再起身时,薛衡已然稳稳挂在罗宜肩头,身后侍卫见状,立时垂下眼睛,向后避退数步。
再瞧罗宜已然不再方才位置,双手虚扶,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
他嘴角的笑意更是压都压不住。
杜晟按了按唇角,忍笑:“人我已囫囵带到,”他指了指薛衡,“郡主再不肯见他,仲彧只怕要成华英巷的望妻石,今日一过,他可又添一记惧内的名头,少不得要叫同僚调侃几句,郡主可莫教他白白受了揶揄。”
薛衡身形高大,倚在她肩头,几乎将罗宜遮挡得严严实实,杜晟只瞧见薛衡身后虚虚扶着的一双纤细皓腕,悬在半空,待他话毕,玉葱指节微弱地蜷了一下,羽毛一般在他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杜晟静默一瞬,缓缓错开眼,又笑道:“仲彧九尺儿郎,纵是棍棒钉耙也是扛得住的,郡主受了委屈又何须忍着,直接朝他身上招呼便是,他受得住。”
罗宜微怔,鼻尖处已尽数染上薛衡身上淡淡的酒气,她微微仰面凝着薛衡,他眼睫沉沉垂落,眉心微不可见地皱着,昏昏沉沉间恍似嗅到安心的气息,垂首一低再低,最后微凉的唇落在罗宜颈侧,贴面轻蹭了蹭,而后深深吸了一息。
温热的触感扑面而来,罗宜似遭雷击,整个人顿僵了住,鸦羽般浓密眼睫倏尔颤了颤,白净面颊腾一声便染成绯红,她自薛衡肩头探出一双眼睛,略微羞赧地望过去。
却见杜晟早已背过身子,他扬了扬手:“郡主莫送,杜某先行告辞了。”他摇着头步下门阶,一面啧啧有声,垂首嘀咕:“柳下惠遇着你,只怕也得自愧不如。数十年如一日,竟也能忍得过来,服........”
罗宜望着杜晟背影,没几步,忽地见他脚步踉跄了下,罗宜眼眸微动,吩咐侍卫:“你二人去将杜大人安稳送回府上。”
侍卫垂着眼不敢抬头,低声应是,随即大步跨出府门,追着杜晟身影而去。
似察觉眼前人的失神,薛衡环在她腰肢的手臂,无意识地一点一点箍紧。
罗宜身上本就压了他大半的重量,这一下更是觉得胸前近乎喘不上气,不由眉间蹙起,轻斥:“薛衡!”
薛衡听到熟悉的嗓音,缓缓睁开眼,视线在她眉眼间寸寸回巡,眸光迟滞了许久,却在触及她眼底的不悦时,似瞬间回了些许理智,他垂下眼,缓缓松开力道,后撤了半步,脱口而出的两字却滞得发涩:“夫人。”
罗宜入耳却深觉寒沉,薛衡染了酒意反却教人觉得愈发疏离,她眉间轻蹙一瞬,缓缓错开眼,眸间微闪,轻声道:“来人,送小侯爷去客厢安置。”
随即,紧了紧衣领,转身欲走。
如今周君度失势,原以为只肖耐心静待叔父王默的复职任书便是,谁知,此事案结事了,副将总教一职却仍空置。叔父揣测背后有几方势力角逐,眼下正须将四处网罗的信息整合归拢,顺藤摸瓜寻出契口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薛衡.......
白日,她改换头面出府时,迎面撞上薛衡,原以为他久等不到,便会知趣回府。却回了府才知他竟在府外侯了整日,心中已然没了计较,而且京中言论发酵至如今这副田地,一半缘由还是因着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更何况杜晟专程递信来,字字句句分辨得一清二楚,竟是她错怪薛衡,还将人晾了多时.....
这般想着,便更不敢再看他,脚下提了大步,心口更是空荡荡地发着虚。
却未行两步,身后陡然传过一道阻力。
罗宜眉间皱了皱,回眸,肩上薄氅被力道扯得近乎绷直,她视线顺着大氅落在那只蜷曲,攥紧发白的指节上,她无言静默,动了动唇正欲开口时,薛衡却忽地撤开了手。
她不解,抬眼去望,却陡然撞进一双可怜兮兮的眼底,不由一愣,薛衡.....与可怜一词.....怎会牵连上关系?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轻扯了他袖边,缓声道:“今日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可好?”
薛衡不答,只垂着眼眸,视线在她手边凝滞片刻,而后又缓缓落向她眉眼处。
罗宜见他一反常态的脆弱模样,声音更是放柔和了些:“可哪里不适?”
说着,踮起脚探出掌心碰了碰他额间,秀气眉头轻蹙,并未发热啊,随即又牵过他的手,欲诊一诊脉象,却在指尖碰触到掌心之际,被他瞬间紧握。
紧接着,长臂一环,瞬间将人扣入怀中,大掌落在她后额,轻轻摩挲,他下颌抵在罗宜额尖,声音沉郁,“你便教你的夫君宿在客厢吗?”
说完,低下眼,一言不发,落寞看向罗宜。
她张了张嘴,往日在侯府不是他要同床不同衾?侯府拘束,他须委屈着些,可眼下在郡府,便也不用顾忌旁的,去客厢安置岂不更自在些,如何自己又委屈上了?
薛衡缓缓低下眼,罗宜瞳眸清润好似上等的琉璃琥珀,他尤其喜欢这双眼,到底是醉了,动作总比意识先一步落下,他大掌捧起罗宜脸颊,拇指摩挲轻抚,一下又一下,他低下头,薄唇寻着这双眼缓缓靠近。
却在将将碰触时,意识回位。
还不能够.....
他动作停滞了瞬,垂下眼瞧着罗宜反应。
她鸦羽眼睫扑簌震颤,轻微地,一次又一次,似蝶羽在他心尖轻轻颤栗。
他眼底好似一汪幽泉,沉郁晦暗中却参杂一丝道不明的暗流浮光,危险,却又在华光流转瞬间,蛊惑万物。
罗宜微怔,回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微微抿了抿唇,将人推开半步,却未挣脱掌心的桎梏,她认栽地垂下眼,指尖牵引着步入卧房,全程未抬眼看他一次,小声嘟哝一句:“老妖怪。”
.
床幔如烟层叠,模糊了周遭轮廓。
万籁俱寂。
薛衡缓缓睁开眼,他侧过身,旁侧之人气息渐次平缓,睡得香沉。
罗宜睡相很稳,却分外怕冷,时常喜欢将自己囫囵一团塞进锦被。
男子体热,薛衡只肖舒展臂膀,她便会在睡梦中寻着暖源一点一点挪近,直至整个人都陷在薛衡怀中,更无意识在他胸口轻蹭了蹭。
薛衡耐心候着,终于……怀中软香甜腻,周身尽是教人心安的气息。
他指尖绕着她一缕青丝,一只手轻缓落在她腰间软枝,长臂一点一点收紧,他视线落在罗宜丰润的唇边,因着喘息,她檀口微微张开,他目光微滞,而后,缓缓抬手将她面上散乱的几缕碎发挽至耳后,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侧颜。
薛衡眸光闪了闪,良久,指节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启的唇边,指腹碰触,温软柔嫩。
他轻轻摩挲着,眼池深处似有墨色缓缓晕染,沉郁泛起波纹。
半晌,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失神低喃道:“我若违誓,又当何如呢……”
怎麽还越更越晚了....整点更整点更[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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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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